第31届上海白玉兰戏剧表演艺术奖的公布为上海戏曲舞台带来新活力。在“靡不有初,鲜克有终”的流量时代,表彰和倡导前辈戏剧家的舞台精神,于今十分重要。独具优势特色的上海美术电影制片厂不忘初心,《中国奇谭》系列动画短片火爆出圈。其核心在于数字时代打造了具有IP功能的“中国”“奇”“谭”,从乡土眷恋
到科技幻想、从生命母题到人性思考,展现着中式想象力、承载着中国民族文化与哲学,或能为新时代中国动画创新发展带来新启示。民族文化的传承有赖于新技术的发展,但AIGC时代也让新技术具有两面性。人工智能会替代人类吗?技术艺匠的存在会对艺术家造成威胁吗?这些问题迫使我们重新思考艺术之于人类的意义。
四月,玉兰花新蕾绽放。经过三年沉淀,第31届上海白玉兰戏剧表演艺术奖以特殊方式重启,呈现出一派“东风作伴,仰头看花”的春日盛景。过去的三年里,本地和来自全国各地的戏剧工作者克服重重困难,以最大的热情和最真诚的态度坚持舞台演出,让因疫情而几度停摆的剧场焕发出新的活力,着实令人感动。第31届上海白玉兰戏剧表演艺术奖对这一时期在上海舞台有突出表现的艺术家进行表彰,我以为,此举体现了一种“上海态度”,是向艺术家表示敬意,更是一次与广大戏剧工作者的情感互动。从中我们看到,守望相助成为这一时期我们共同的文化精神。
20世纪80年代末、90年代初,我们国家戏剧事业的发展进入快车道,上海白玉兰戏剧表演艺术奖的设立,把鼓励艺术创新、弘扬戏剧文化这件事做得有声有色。进入21世纪,艺术繁荣进入到一个新的层面,优秀剧作不断涌现,走进剧场、观看舞台演出成为人们文化生活中的重要选项。把好剧目引进上海,以满足人民群众精神文化需求;让更多艺术家为大众所熟知,催生戏剧表演大家,助推新人快速成长,成为这一奖项明确的定位,在呼应时代召唤和回应大众呼声中发挥了十分重要的作用。三十多年来,在老一辈戏剧家精心呵护和倾情扶助下,上海白玉兰戏剧表演艺术奖的影响力不断扩大,吸引着全国乃至国际表演艺术团队纷纷登临上海舞台,其专业性、权威性也受到越来越广泛的关注。
表演现场无疑是舞台艺术最具魅力的一个环节;剧场艺术所带来情感互动具有强大的感召力。第31届白玉兰戏剧表演艺术奖评选,虽采取了特殊方式,有史以来第一次进行集中评审,但通过参评的68部剧目,我们看到,纪念建党百年和党的二十大召开前后,是舞台剧创作十分活跃的一个时期,一批視野宏阔、内涵深刻、艺术手法新颖的作品相继亮相,为表演艺术的发展提供了良好契机,为演员搭建了一个施展才华的舞台,而演员根据不同题材、不同角色所选择的表演策略、展示的表演才华,则形成了锦上添花“两好合一好”的美好景象。虬枝吐白华,阆苑添丽葩。对表演的肯定,某种程度也是对剧目的肯定—优秀剧作才能孕育出精湛的表演,好演员遇到好戏是一种幸运,这一感受在本届评选中显得尤为强烈。
演员万正红来自河南新乡。新时代,这片南临黄河、北倚太行的土地正发生着巨大变化。她带着根据当地“精准扶贫”故事创作的豫剧《老村里的新故事》进入上海演出,并参评“白玉兰”,其质朴的表演和激情四射的大段唱腔,让观众深受感染。“老村”故事呈现出思想和诗意的光芒,她也因此获得了本届“主角奖”—“白玉兰”第一次盛放在古老的“牧野大地”上,令人备受鼓舞。周媛媛和杨春荣同为话剧演员,又同样在具有历史跨度的作品中担任角色。周媛媛在《家有九凤》中饰演的“初家老太太”,精准地把握了人物在不同年代的变化以及坚强的人格,把现实与亲情的碰撞、人世间的悲欢离合演绎得令人唏嘘又不乏温暖。《深海》是一部以核潜艇试验为核心故事的主旋律话剧,杨春荣在剧中饰演科研人员的妻子。人物的善解人意、体贴温暖以及对爱情的矢志不渝,通过她不露痕迹的表演传递给观众,真切而自然,让人们通过岁月长河,看到了普通科研人员家属的家国情怀。俩人分别获得了本届“白玉兰”的“主角奖(提名)”和“配角奖”。
本届“白玉兰”获奖演员中有三名滑稽戏演员,令人关注。滑稽戏是江南特有的戏剧样式,总体来说,这些年发展得并不顺畅,剧种定位和表演路径的探索始终处于“在路上”。2019年,一部出自江苏常州的滑稽戏《陈奂生的吃饭问题》,以亦庄亦谐的演剧风格别开生面。这部剧揭示了中国各历史阶段的土地、粮食、吃饭问题,看似荒诞,实则犀利。剧中台词“吃饭是个问题,问题不是吃饭,不是吃饭问题”,口吻幽默,意味深长。本届“主角奖”获得者张怡在剧中饰演“陈奂生”一角,将善良、孤勇又略带狡黠的中国农民形象,塑造得坚韧倔强又不失生动。他善于从生活中捕捉细节,从外形和内心两个层面进入人物状态和心理世界,笑中带泪的表演,证实了“笑着和过去以及过去的自己告别”将是现实主义喜剧最值得去开掘的主题。另一位滑稽戏演员小翁双杰则以“冷幽默”表演得到大众喜爱和认可。“冷幽默”在上海也称为“冷噱”,以不动声色将喜剧“包袱”点送到位为特色。滑稽界前辈姚慕双、周柏春的表演素以“冷噱”著称,形成了富有特色的滑稽戏上海流派,并在长达数十年的合作中,为我们留下了大量经典,深受观众喜爱。小翁双杰继承了前辈的“海派”特色,在滑稽戏《弄堂里向》饰演一个有缺点也有大义的市井小人物,表演风格噱而不闹,充满喜感却不失真诚,体现了很高的喜剧表演素养。女滑稽戏演员许海俐则以“撒开了演”来制造喜剧效果,吸引观众去关注剧情的发展。在《悬空八只脚》中,她把一个难弄却豪爽的上海女人演得风生水起,活灵活现。通过她的表演,我们能看到现实生活的影子,生动而真实。
在话剧《深渊》中饰演一对母女的张露、范祎琳在本次评选中双双获奖。张露饰演的母亲富有生活质感。在始终显得压抑逼仄的表演空间里,其呈现的每一个面部表情乃至肢体语言都与人物心理动作高度吻合—粗粝中的敏感,温存时的茫然,沉默后的决绝,无不具有强大的情感冲击力。她将一个悲剧性和宿命感交织的女性形象塑造的尖利而脆弱,而范祎琳饰演的女儿,在强势母亲威慑下所表现出的怯懦、惊恐乃至莫大悲情,都显得格外准确。为此,范祎琳在声音、体态上作出一系列调整和转换,完成了一系列超常规的角色任务—演员进入人物灵魂的表演令观众心灵震颤。《深渊》是近年来具有“现象”特征的一部戏剧作品,其悬疑题材、新型的制作模式以及富有创意的表演现场,激发演员去寻求不同于传统话剧表演方式的表演路径,而演员的成功,其信念感的建立,也让我们看到了表演领域的更多可能。佟瑞敏是有舞台、影视两栖表演经验的演员,此次凭借话剧《雷雨》中“周朴园”一角获得“主角奖”。作为中国话剧之经典,“周朴园”这一形象经过无数“戏骨”级演员演绎,客观说,既定表演模式很难突破。然而,前些年也确实发生过《雷雨》演出时,观众连续笑场的窘况。究其原因,无非是观众对“舞台腔”有一种本能的拒绝。看着电视剧长大的这一代观众,对表演有自己的审美认知,他们率真地用各种方式表达出内心的抗拒和喜好。面对这一现象,佟瑞敏采取的表演策略显得理智而妥帖。他严格依循人物心理逻辑来布设表演细节和舞台节奏,敢交流、敢停顿、敢沉默,既照顾到舞台空间所需要的情绪张力、台词声量,又努力去避免过度的“舞台腔”。他以扎实的台词功底和得体的表演,将处于微妙情感纠葛中的“周朴园”处理得丝丝入扣,得心应手。佟瑞敏的表演不仅为新、老观众所接受,也为今天的话剧表演提供了一个新鲜的例证。
新生代昆剧女小生胡维露夺得本届“主角奖”榜首,似乎无悬念、无争议。2022年底,胡维露挑战(55出)全本《牡丹亭》,在剧中饰演柳梦梅。她以温润清俊的形象,气韵盎然的声腔,细腻传神的表演,给观众带来惊喜。昆曲小生几乎无人不演“柳梦梅”,正因为此,一部传承了400年的中国传统戏曲峰峦之作,在今天如何焕发出新的光彩,如何在表演上形成新的高度,始终是今天的戏曲人不敢轻易放下的思考。胡维露独挑55出全本演出,不仅勇气可嘉,举手投足间所表现的“书卷气”更显得难能可贵,而这一点也正是其恩师岳美缇先生身上别具一格、最富价值的艺术特质。胡维露在传承昆曲表演精髓的基础上,对“柳梦梅”一角的创造性表现,得到了业内业外高度认可,尤其是下本“闹宴”“硬拷”“圆驾”等以往演出较少的折子,创造性成分更高,胡维露都能在人物既定框架内找到合适的表演方式,以准确的表演,铺陈出“柳梦梅”完整的人格。其意义在于,不仅让我们看到了一个非同寻常的“柳梦梅”,也看到了昆曲“巾生”一门新的表演范式。
“表演实力”始终是艺术圈津津乐道的话题,也是艺术价值评判中格外令人关注的要素。在本届参评剧目中,各艺术门类演员所展现的表演实力让人感到兴奋。例如,杂技剧《化·蝶》中“祝英台”的饰演者吴正丹,其肢体表现力超越了普通认知,形成的艺术高度令人叹为观止。作为杂技艺术,技术技巧以及肢体表现力,无疑是最直观最独特的表演手段,吴正丹以“破茧”精神首创“肩上芭蕾”,并以“祝英台”形象全新亮相。高难度技巧结合戏剧性表达,呈现出杂技艺术新的境界。吴正丹以自身的实力完美诠释了象征美丽永恒的“化蝶”意象,不仅实现了自我超越,也让“杂技剧”这一新型艺术样式真正进入到“戏剧大家庭”中来。同样富有肢体表现力的是另一位“主角奖”获得者唐诗逸。在以1937年“南京大屠杀”为背景的舞剧《记忆深处》中,她饰演美籍华裔作家张纯如,这是个真实人物,经历复杂而情感炽烈。唐诗逸以充满感染力和爆发力肢体语言,表现了张纯如以生命为代价,与日本右翼分子展开斗争的种种细节,将人物特质中“微光”和“灵魂”两个关键词演绎得可感可知、撞击人心。让每一位观众—无论你对事件本身了解或不甚了解,都能准确接收到表演者的情感投射。可以说,通过这样一部作品,唐诗逸当得上舞剧表演的“实力派”。31届“白玉兰”评选中有3部舞剧、2部杂技剧、1部歌剧,占比不算高,但这些剧目得到了评委高度认可,反映出“白玉兰”评奖活动对舞剧、歌剧乃至杂技剧的关注度有所提升。不同艺术门类有不同的艺术特性和表演准则,表演价值体现在不同的点,这种“不同”有时候会被视作“不可比”。我一直主张类似舞剧、杂技剧这样一些艺术门类要“回归戏剧大家庭”。经过这些年的努力,这种“回归”正在实现,一方面反映出这些艺术门类的表演水平在提升,更加注重戏剧化表达;另一方面也反映了“白玉兰”评奖活动的视野更加开阔,包容性和接纳度也更高。
京劇演员王玺龙的“实力”则体现在“文武兼备”上。作为京剧“大武生”,他很好传承了名家的表演风范,融京剧武生流派之所长,并通过《战宛城》中的张绣一角,将其扎实的文武功底作了全面展示。客观说,武功出类拔萃同时又有嗓子、唱得好的武生演员很难得,王玺龙的“实力”值得重视;郑棋元在音乐剧演员中不属于最年轻的一辈,但对于华语原创音乐剧的表演方式有着自己独到追求。在原创音乐剧《赵氏孤儿》中他饰演“被命运车轮碾压”平民程婴,其演唱深沉而激情,极富感染力,也更符合中国音乐戏剧的表达方式。王玺龙和郑棋元均获得本次“主角奖”提名,应该说,他们的表演实力和表演才华已经或正在为更多人所发现。
相较于“表演实力”,“新人奖”的焦点更落实在“潜力”上。我们欣喜地看到,31届“新人(主、配角)奖”的参评演员中,许多已经展现出耀眼的舞台光彩:青年演员刘李优优在话剧《主角》中饰演秦腔一代名伶“忆秦娥”。这一角色在现实生活和戏曲人物之间来回穿越,在文武行当中频繁更替。刘李优优以其多变的表演风格完整呈现了“忆秦娥”起起伏伏的40年—从青涩少女到“秦腔皇后”,在磨难中存活,在情感波澜中耗尽心力……作为一名“90后”演员,有如此全面的表演能力,实属不易。淮剧旦角演员顾芯瑜的参评剧目《赵五娘》虽是一出文戏,但从她的台步、水袖、身段看,有相当扎实的基本功—把一出骨子老戏演出新的神韵,创造角色的手段丰富而富有美感,顾芯瑜的未来可期。儿童剧演员杨萤在《火印》中饰演男孩“坡娃”,较好实现写意与写实两种表演形态的自由切换,把人类与自然、友爱与仇恨、战争与和平的主题表现得充满传奇色彩又不乏生活质感,其纯粹而真诚的表演催人泪下;谭一梅以自身优越的条件和刻苦的训练,成为当今女舞者中的佼佼者,她在舞剧《嫦娥》中以自身对舞蹈艺术的独到理解,展现出“嫦娥”这一人物的极致美丽。柳子戏演员尹春媛的表演既有北方戏曲的豪放,又有南戏的秀美,她在新编柳子戏《老青天》中的表演天真俏皮,机巧聪颖,充分展现了地方戏曲之美和人物之鲜活,其出彩的表演让古老的“柳子戏”焕发出新的活力和独特的光彩。31届“白玉兰”将“新人奖”授予这些在舞台上初绽才华的青年演员,既是肯定,更是一种鞭策,对今后如何走好演艺之路将产生重要影响。
本届“特别贡献奖”授予话剧表演艺术家、94岁高龄的陈奇,可谓众望所归。陈奇老师把一生献给戏剧事业,在她从艺的70年间,无论大角色、小角色,都以严谨的艺术态度认真去对待,晚年有“国民奶奶”之美誉。“择一事,终一生,不为繁华易匠心”,表彰和倡导陈奇老师所秉持的戏剧精神,于今天而言有十分重要的意义。流量时代,我们见过太多“靡不有初,鲜克有终”的事例,它不应是常态,更不能成为一种普遍现象。
第31届白玉兰戏剧表演艺术奖评选之际,32届评选已经如期推进,我们期待新一届“白玉兰”戏剧表演奖能带给我们新的惊喜,开启更加绚烂的一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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