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业空间与公共艺术,如何相得益彰?
水 晶
在农业文明、工业文明、甚至所谓的信息时代之后,当我们每人每天都在花更多时间面对电脑、手机屏幕时,如何让人们因为某件事而自发地聚集在一起?在传统商业中心面临转型、购物网络化的时代,占据城市最中心土地和空间资源的商业区域,该如何面对人流的减少、空铺的增加?如何增强客户的购物体验?如何延长客户的停留时间?如何增加客户停留时间的附加值?“表演艺术新天地”从体验经济和供给侧改革的角度,提供了一个解决方案。
以往,对于商业空间中“艺术”元素的认知,大多停留在开业或是某些庆典时请人表演歌舞,或是请影视明星剪彩的层面。上海K11的出现,引领了一波以当代艺术和绘画、静态装置等以展示性为主的艺术展览在商业空间中出现。
从2014年始,莫奈展、梵高影像展、达利展等众多相似形态的“特展”在上海、北京等一线城市相继出现,令商业空间的“可用性”得到了进一步拓展。但这类展览所需的成本和空间,却不是普通商业空间和Mall形态可以轻松承受的。同时,是否能够通过长期的活动策划来形成品牌上的优势?和目标客群是否相符?也是令不少商家对“艺术”望而却步的主因。
另一方面,在商业空间中出现艺术活动、尤其是表演艺术类的活动,在中国并不常见。一是因为主流表演艺术团体更多忙于主旋律演出和常规剧场演出,在表演和创作规律上也受制于镜框式舞台的传统方式,较少去尝试与观众极近距离的互动形态表演。二是在目前的演出市场管理条例框架之下,非常规场地临时搭建类演出,审批程序和所需材料相对更复杂,一般的演出主体也不太愿意碰这样的棘手之事。
商业空间的犹豫,演出主体的回避,使得在商业空间中公共艺术尤其是表演艺术鲜有发生。直到2016年“表演艺术新天地”的出现,这一行业陈规才有了被破壁的可能。
缘起:一个酒店内外的艺术节,与一个商业片区的艺术梦
2015年,我们在杭州“西溪天堂”风景区内做了一个国际艺术节。艺术节依托于园区内一个400座的剧场,以及周边的真山真水和众多户外空间,喜来登、悦榕庄等一系列高端酒店也坐落其间,是一片非常静美舒适的度假区。当时用于演出的主剧场还未装修好,我们就利用剧场旁边的另一家酒店——西轩酒店,做了一场形态颇为创新的发布会。2017表演艺术新天地 环保艺术装置
发布会开始前的第一个环节,是全体嘉宾在西轩酒店的户外冥想池旁,观看SoundScape的世界音乐演奏、歌唱,以及青年艺术家郝方圆的现场泼墨绘画。几条由户外绿化带遮阳布悬挂披垂而成的幔帐,与冥想池上方的立体空间构成了一种直线与曲线相交织的几何画面。当纷纷扬扬的竹叶从天而降、郝方圆吹着尺八从水池边旖旎而出,艺术与自然景观浑然天成。
这部分演出结束后,在水池右侧的会议室进行“西溪国际艺术节”发布会。发布会结束后,工作人员带领众人穿过水池,进入西轩酒店的大堂,来到挑高十多米的大堂书吧,观看法国创意物件剧《牧神午后》。整个发布会可谓一气呵成,时间线和动线都非常流畅,给来宾留下了深刻印象。当时有两位特殊的客人——上海新天地的Charlie和他的同事,一个见惯世面的大男人,看《牧神午后》时居然哭了。或许更打动他的是整个发布会对于不同空间的运用以及和表演艺术的结合方式,离开时,他说:“我们(新天地)也要做一个这样的活动。”
2017表演艺术新天地 环境舞蹈
2017表演艺术新天地 新编评弹
2017表演艺术新天地 经典戏剧
2017表演艺术新天地 默剧
7月,我们在平时并不常去的新天地转悠了很多次。在这里,传统、现代、时尚、古典、奢华、简朴,令人难以置信地交织在一起,像是“魔幻现实主义”的一个立体注脚。由传统石库门建筑改造而成的餐厅、酒吧、咖啡馆,穿插其间,与石库门比邻的新商业建筑群近在咫尺,无论是国际游客还是城中小资,都会到此一游。而不远处的吉安路,又仍是一幅上世纪80年代的古朴风貌。
抱着试一试的态度,我们在8月底结束了一年一度的爱丁堡之行后,完全是从“理想主义者”的角度递了一个方案给新天地——它包括了17场专业演出,需要用到整个片区大概10处不同空间,都不是剧场,而是餐厅、酒吧、咖啡馆、博物馆、户外、街头,所有节目前后持续2周,计划演出场次200场,涉及艺术家150多人,观众预计达2万人——不折不扣的艺术节体量。
这17场演出,形态上可谓“一戏一格”,包括新马戏、舞蹈剧场、默剧、音乐、多媒体音乐、绘画、咖啡剧、环境戏剧、浸没式戏剧、行动剧场,等等。这个方案几乎在第一稿的阶段就被新天地的运营方接受;接下来,另一个更有力的支持者开始进入——黄浦区委宣传部。立足建设“环人民广场演艺活力区”、丰富市民大众精神文化生活,区委正在积极推进表演艺术与商业旅游的深度融合,并有意把新天地作为突破点。他们的务实和高效,使整件事情进入运行的快车道。
由于黄浦区的支持,使得这次艺术节的所有演出,可以以100元的低票价或完全免费的形态进行,令更多大众得以藉此机会亲近世界最前沿的表演艺术作品。更重要的是,在这样一个开放形态的商业和社区环境中感受表演艺术,和在常规形态的大剧院里看演出是完全不一样的感受,它更能吸引并培养大众对这个城市产生深刻的情感和认知。在艺术面前,我们不分彼此,共享此刻。
艺术节虽然是初试啼声,却意外取得了成功。据统计,艺术节的售票率高达97%,户外剧目场场人气爆棚。演出的两周内,新天地日均客流比去年同期激增30%,整个片区餐饮、休闲等消费比去年同期增长4%,其中,新天地时尚增长幅度明显,为16%(数据来源:黄浦区委宣传部、上海新天地7月初向中国文化部报送的案例专报)。这个数据足以令中国所有商业地产领域的同行艳羡,也在事实上刷新了新天地10年以来各种商业活动的历史成绩。
升级:开启探索之路,公共艺术在商业空间中的可能性
如果说2016年的表演艺术新天地完全是初次尝试,那2017年的表演艺术新天地则可以说是一次更有信心和更主动的探索。在熟悉了新天地整个片区的空间状态和客流情况之后,我们对于不同空间的探索也更近一步,和中外艺术家一起,把一个一个的梦,变成了现实。在连接南里商城和新天地时尚的廊桥上——我每次走过都觉得应该有“故事”发生的地方——上演了英国编舞家Jo Fong和上海志愿者们共同完成的行动和舞蹈剧场作品《桥》。这一取名,并不仅仅因为是在桥上发生,更因为它是以艺术的方式,试图在人与人之间搭建桥梁。而这也是外祖父辈就移民到英国的Jo Fong,第一次回到中国与和她血脉相通的同胞共同合作。所以,这个作品,也是一座中国人与海外华人的“艺术之桥”。
在太平湖公园的湖心岛上,观众和游客们看到了一个由6000个废弃矿泉水瓶所构建起来的大鱼,这条大鱼的形像来自于6000年前的中国“人面半坡鱼纹盆”中的鱼,设计它的艺术家尤恩深爱中国文化,专业从事雕塑和研究哲学的他,试图在当代的环保理念与中国古老文化符号之间,寻找结合点,与公众和每一个参与者产生共鸣,而许多志愿者和游客也加入到了这种环保装置作品的建设当中。艺术节结束之后,这个大型环保装置作品,还被整体移到了位于上海五角场的创智天地进行长达数周的持续展示,持续扩散这一作品的影响力和感召力。
来自土耳其的国宝级画家盖利普?艾,为我们带回了2000年前从中国通过丝绸之路传到土耳其、如今在中国却已经失传的古老湿拓绘画技法,当观众在新天地石库门建筑墙壁上看到他在水面上画出的梵高《星空》和《向日葵》时,既会惊叹于这一技巧的出神入化,更会欣慰于我们终于有机会重新看到古中国的尖峰艺术技巧。
向传统致敬的作品,还包括新编评弹《高博文说繁花》、创意昆曲《椅子》、互动京剧《<京探>之堂汇》,顶级传统戏曲演员,以全新的内容,拓展了中国传统表演艺术的边界与内涵。他们的创造,和“表演艺术新天地”这一艺术节名称,可谓不谋而合。
在持续10天的艺术节中,室内、户外、帐篷剧场、公共空间,各种不同类型的作品将次第发生,在镜花水月餐厅里享用戏剧《你听?同学会》,戴着耳机,喝一杯咖啡,听人生的戏剧;在“新里”拥有一间梦幻的卧室,并《在睡前读一首诗》;在南里人群中遇到超级帅的魔术师保罗,他最擅长的是让小朋友也变成魔术师;在“屋里厢”博物馆的白盒子里见到神级演员特里戈维?维肯肖,《小淘气》里他负责扮演一切,并且只为最聪明的观众服务。
2017表演艺术新天地 环保艺术装置
2017表演艺术新天地 声音新马戏
喜欢音乐的朋友,我们为其带来了三部特别的作品:四位波兰艺术家,在一张看起来像是打麻将的方桌上,演奏了一组令人叹为观止的交响乐《一桌N椅》;1926年的德国史诗级科幻默片《大都会》,被英国一群天才音乐家重新配上音乐、赋予全新的生命,两小时澎湃现场,足以征服任何音乐迷;还有满台帅酷的男声阿卡贝拉天团《磁极乐队》,将通常在大剧院演出的现场,挪到了新天地南里广场,演出现场的火爆程度,非常惊人。
当然,作为一个对戏剧情有独钟的策展人,我们的艺术节也少不了最重磅的戏剧节目,第8次来到中国的经典默剧《安德鲁与多莉尼》,开票1小时就售罄了。去年阿维尼翁艺术节我最喜爱的作品《安提戈涅》也第一次来到中国,无论你是第一次看这个古希腊悲剧,还是第N次看,这个版本,绝对值得一刷。英国顶级舞团的高科技作品《数字乌托邦》,是“六一”儿童节给孩子们的好礼物。
这些全世界表演艺术领域最前沿的作品,以及它们与所在空间的完美融合,让人真正感受到生而为人的神奇,生而为人的美好。与此同时,第二届的表演艺术新天地在同期客流和销售额上亦创下新高,同比双双增长47%。
一个艺术节,可以为商业空间带来的特殊效应,被充分彰显出来。
2017表演艺术新天地主海报
反哺:商业空间可以为表演艺术做点什么?
任何合作,如果只有单方面获益,就不能算是好的合作。双赢,或是共赢,才是真正的帕累托改善。于表演艺术领域而言,我们亟需打破固有的界限,将表演艺术的场域拓展至“剧场”之外。彼得?布鲁克早在上世纪70年代就已经放言:“我可以选取任何一个空间,称它为空荡的舞台。一个人在别人的注视下走过这个空间,这就足以构成一幕戏剧了。”(彼得?布鲁克,《空的空间》)而如今许多政府和艺术工作者们,还在忙于建造剧场,在舞台上堆砌布景,陶醉于主旋律或小圈子的创作与自我欣赏之中。
艺术应当走向大众,不仅仅是内容上,也应该是空间上的。
为什么我们身边的环境不可以变身为表演空间?为什么艺术不可以就在身边发生?“表演艺术新天地”的策展理念核心,正是着眼于建立表演形态与空间、地域密不可分的记忆链接,强调艺术家、作品与观众的互动,观众的参与度。
在“表演艺术新天地”期间,许多观众经历了人生中完全不一样的观剧体验,在“屋里厢”博物馆,他们手握一杯啤酒,近距离围观大户人家的爱恨情仇;在咖啡馆,他们戴着耳机,像偷听邻桌对谈一样,见证职场战争;在南里广场,爸爸肩头的孩子、百度外卖的小哥和衣着翩翩的时尚男女一起,看新马戏的高空跳跃,看弗拉门戈的裙裾飞舞……如此,艺术与生活之间的距离和边界逐渐消融,艺术融化于现实之中,让现实美得像一个梦。
2016年,我们在艺术节期间做了一个“创新形态的表演艺术节展”国际对谈,来自伦敦西区的制作人Tim Leist、爱丁堡边缘艺术节的官员Roybn Jancovich-Brown、前法国驻沪文化领事Marion BERTAGNA、香港西九区总监茹国烈、德国北极新星总监Wolfgang Hoffmann等等,都对他们所看到的“表演艺术新天地”极为惊艳。因为即使是在伦敦、爱丁堡、柏林、巴黎、香港、东京,在这种寸土寸金的商业中心地带,要拿出这么多空间和时间来举办艺术节专业演出,也是不可想象的事情,特别是对应年轻的艺术节而言。
在农业文明、工业文明,甚至所谓的信息时代之后,当我们每人每天都在花更多时间面对电脑、手机屏幕时,如何让人们因为某件事而自发地聚集在一起?在传统商业中心面临转型、购物网络化的时代,占据的城市最中心土地和空间资源的商业区域,该如何面对人流的减少、空铺的增加?如何增强客户的购物体验?如何延长客户的停留时间?如何增加客户停留时间的附加值?“表演艺术新天地”从体验经济和供给侧改革的角度,提供了一个解决方案。
对于表演艺术领域更年轻的创作者们而言,全新的商业空间是能在常规剧场之外,为他们提供了一个新的舞台;在这个舞台上,所有观演关系和传统表演框架,都面临挑战,而只有挑战,才能突破与创新。今年,诸如思南公馆的“城市空间艺术节”等多种样态的艺术节,不断在国内各个城市的公共空间中发生,这或许就是“表演艺术新天地”对这个行业所能做的最好推动吧。
感谢那些因为这个艺术节而来到上海的五湖四海的艺术家们,每一位艺术家都对这样一个在商业空间和开放片区的艺术节充满了热情与兴奋,他们愿意面对空间和技术的挑战,来实现艺术生涯当中的突破,并且非常珍视这样的一次经验。
这种态度,也是对于艺术与创新,最好的礼物。
作者 爱丁堡前沿剧展、西溪国际艺术节、表演艺术新天地策展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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