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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疆木器

时间:2023/11/9 作者: 散文诗(青年版) 热度: 20408
蔡淼

  野核桃木:研钵和研杵

  诗眼:它们的相遇,每一秒都是爱的动词,生死相随。

  就这样把整个腹地袒露,再也不用担心执刀之痛。

  就这样把自己活成一个标杆,一门南疆日常的修辞力学。

  敞开被手术刀划开的胸膛,日月闪电,风雨雷鸣,皆可自由出入。把阳光迎接进来,向整个世界开放。也把痛苦、诽谤、悲伤,连同嫉妒和诅咒一同接纳,这或许是一根木头的无相布施。

  前世的灯盏已经熄灭,身体的其他部分躺在灰烬里。

  昨夜寒霜覆地,人们把我前世的叶子堆在门口,大火燃尽。它们依旧保持着我们分别时的样子,黑夜中,闪烁着最后的生命之光。

  来自同一根木头的研杵和研钵,身体里淌着相同的基因和血液。将自身的棱角研磨得光滑如冰,一身的锐气,在持续的研磨中被一点一点捣碎。

  一个研钵等一个研杵的时间,并不比一个男人等一个女人的时间短。研钵和研杵在生命中相遇,每一秒都是爱的动词。

  若干年后,研杵在完成了最后一次任务后,断裂而亡。

  三日后,研钵炸裂,一分为二,生死相随。

  吾拉木①它们合葬在后花园,他回想起多年以前在深山,它们还是一株稚嫩的野核桃树。

  注:①吾拉木,人名。维吾尔语,意为“小仆人”的意思。

  杏木:阔休克或木勺

  诗眼:一边用来盛汤,一边奏响在木卡姆①的歌声里。

  阔休克,即木制的勺子,维吾尔族传统手工艺品。

  酿干的第一根杏木做成阔休克,一边用来盛汤,一边奏响在木卡姆的歌声里。

  南疆婴儿睁眼看到的第一个事物就是木勺,它轻轻地在薄唇上舞蹈。

  南疆老人眼眶里留下的最后影像,也是木勺,它身体里的汤药被拒之门外。

  一把木勺的生命往往超过百年,把一代代人活老,才愿意站到角落里去。

  杏木香甜,在乡下,维吾尔族老人高兴的时候就做上几十把,不高兴的时候也做上几把。开心的时候,他用木勺搅动一部乐典;不开心的时候,他就用木勺搅动秋天的蜂蜜。

  阔休克的制作始于选料,砍砍子②雕刻外形,喀什喀特③挖勺心,阿塔力嘎④青刻外形。

  阳光落在老人的颧骨上,一个全新的木勺被老人双手捧住,那样子,像不像妇产科医生接生的样子?

  脸上,写满了欣喜。

  回到家中,我用木勺盛汤,微甜中带着些乡下黄杏的气息,十二木卡姆⑤的音符正从史诗的路上赶来。

  注:①木卡姆,为阿拉伯语,意为规范、聚会等意,在现代维吾尔语中,“木卡姆”主要意思为“古典音乐”。木卡姆,被称为雏吾尔民族历史和社会生活的百科全书,是中华民族多元文化的组成部分。②砍砍子是维吾尔族人的劳动工具,可以用来钉钉子、砸东西。砍砍子刀刃锋利,砍出來的木料较光滑。③喀什喀特,维吾尔语音译,一种制作木勺的特制工具。④阿塔力嘎,维吾尔语音译,一种制作木勺的特制工具。⑤十二木卡姆,是维吾尔族一种大型传统古典音乐,汇集歌、诗、乐、舞、唱、奏于一身。

  榆木:廊檐栏杆花柱

  诗眼:满地的木屑,如大雪一般堆在艾则孜的心里。

  艾则孜①的院子里摆满了上等的榆木,精选过后,纵横交错垒至房顶。只要看见木头,他的心里就是踏实的。

  吃过馕饼,喝完砖茶。砍好一根榆木为胚胎,一天生活的序曲也就此拉开。上旋床,拉开电闸,不断地调整、摩擦、切割,一根花柱逐渐清晰。

  在常年的打磨中,变得畸形的手已经很难复原,艾则孜的脸上露出幸福的慈祥之光。

  砂布抛光,关闸,整个木件从旋床上取下,一气呵成。

  廊檐栏杆花柱立在楼梯的两侧,立在廊檐下,立在婴儿的摇床之上……

  榆木成为一种精美的符号,在人们的双眼深处游走,一场视觉饕餮绕过思绪,穿透时光。

  艾则孜总是会在闲暇时想起父亲,那时,他围在父亲的膝下,用双脚帮助父亲踩踏旋床②。后来旋床改为电力时,父亲已经离开了这个世界。满地的木屑,如大雪一般堆在艾则孜的心里。眼角已经没有了多余的泪光,一种淡淡的忧伤从皱纹边横渡。只有在做木器的时候,他才会觉得:自己就是父亲。

  注:①艾则孜,人名。维吾尔语,意为“有力量的、珍贵”的意思。②指旧时人工动力的土旋床。

  桑木:洗手壶

  诗眼:清清白白洗手,干干净净赴宴。

  到维吾尔族人家里赴宴,客人进门之前,主人要用专门的洗手壶给客人倒水冲洗双手。

  桑木打制的木壶似乎还能看见曾经殷红的桑葚。

  洗手壶一分为二,一部分是倒水的壶,一部分是接水的盆。盆的上端为宽阔的圆形折沿,略有倾斜,以便污水流人,盆身则为稍小的圆形。

  清清白白洗手,千干净净赴宴。洁净,是一种待客之道。

  我从努尔①手中接过洗手壶,壶身除了雕刻的图案,还在显著位置镶嵌着牛角和牛骨。他说,做洗手壶的桑木是他爷爷当年亲手种植的,爷爷一辈子爱干净,爷爷离开没多久,桑木也颓然而逝,于是,才有了这个木壶。木壶上的牛骨在大水中煮沸以后,去掉脂肪才是今天看到的样子。挖刀在壶柄处一点一点抠出小槽,槽内涂上沙枣胶,再把锯成薄片的牛角牛骨镶嵌在槽内。

  手持洗手壶,一种莫名的感触涌上心头——一个普通的洗手壶都如此精致,他们的幸福感又怎么会少呢?

  注:①努尔,人名。堆吾尔语,意为“光、光明、光辉”的意思。

  巴旦木:手工木瓶

  诗眼:一种对过往的揭示,抑或是重启一种墓志铭式的暗示。

  年迈的巴旦木树做成了手工木瓶,它又开始以另一种生命的形式,重启青春。

  刻刀轻轻地凿、削、敲……于是,巴旦木花和叶子,或移动,或组合,或放大,或缩小。固态的花叶曲折生长。这或是一种对过往的揭示,抑或是重启一种墓志铭式的暗示。

  ——强大的隐喻匍匐于刻刀的白描。

  有盖广口木瓶,其口向外敞开,溜肩,呈人形颈脖状,我们轻而易举地将它的外形概括,如同肆意割裂其制作过程背后的艰辛。我愧疚地抚摸着木瓶,一种忏悔在触碰中悄悄生长。

  昏黄的阳光从墙缝中抵达木器。线条,轮廓,枝叶,花朵,瞬间复活成一棵巴旦木树本来的样子。这时,年迈的老人从我的手中接过木瓶,缓缓打开,从木瓶的腹部掏出木色巴旦木。

  粒粒金黄,恍若梦境。

  巴旦木树,巴旦木花,巴旦木果,集体合作围攻时间,只为诠释鲜活的“生命”二字。

  ——命运从来不止一种选择。

  我羞愧地离开,带着对一棵树的敬佩。

  从未谋面的树,我已经看见它的全部。

  白杨木:擀面杖

  诗眼:一根擀面杖就是一面生活的镜子,它让我们更靠近自然和土地。

  生活的图景正一幕一幕从现实回到起点……

  从巴扎上买回的擀面杖,已经不再是年轻的模样。在岁月的包浆中,我们都快忘记了它原来的籍贯——白杨木。

  白杨木纹理通达清晰,刨面光滑,弦面花纹美丽。

  中间粗,两头细,双手握住两头,便等同于握住了食物的咽喉。多少经典传承的食物,都来自于这样一根擀面杖。

  擀面杖的身上沾满了不同类型的面粉,陷进木纹成为白杨木的一部分。食物链上的介质,延伸至油盐酱醋。

  每一根擀面杖都与烟火相关,在我们的掌中舞蹈,重塑舌尖上的颤动。我们用擀面杖维持生计,也用它来嬉戏,找回丢失已久的童年。

  我亲眼看见吾斯曼①把一块杨木变成一根擀面杖,在喧闹的城市中心,他的孩子们在巷口踢着足球,彼此玩着踩踏别人影子的游戏。整个过程,吾斯曼都没有抬过头,直到一根完整的擀面杖呈现在我的面前。

  一根擀面杖,就是一面生活的镜子。

  它让我们更靠近自然和土地。

  这或许是一种无言的智慧在慢慢生长,生活需要匠心,也需要专一。

  走到小区里,看见有外地的专家指导老人用擀面杖擀身上的穴位。原来,它不仅能擀出面食,擀出幸福,也能擀走病痛。只是,生活的擀面杖,永远擀不到头。

  注:①吾斯曼,人名。雏吾尔语,意为“眉毛的粮食”,一种深绿色的草本植物,维吾尔族妇女用来精心养护眉毛。

  苹果木:学步车

  诗眼:没有什么是童真和快乐不能治愈的。

  学步车源于何时,已经很难考据。

  免于摔倒,助推学步。

  不是机械和塑料的学步车,而是来自果园,来自苹果木的芳香。

  从学会发音到走路,有一种熟悉的植物一直陪伴左右,以前是苹果,现在是学步车。

  第一次见到学步车,是在乡村巴扎上,一位维吾尔族老汉身上挎着四五辆学步车,戴着花帽,面目慈祥,白色的胡子随风飘动。周围的人群,像是找到某种共同的体验和记忆,学步车成了焦点。

  学步车立体呈三棱柱形,构造简单而又合理。底部呈“工”字形,前后两根木棍,一短一长,皆用左右两个木轮焊接,中间两根等距的木棍并排联结,卯榫结构,坚实沉稳。上下为正方形,斜面一根木棍,起支撑作用,充分运用了三角形的稳定性。与现代学步车不同,维吾尔族手工学步车,通体木质,不带任何金属材料。

  幼儿推着学步车,平稳向前,速度可控,一种缓慢之美在移动中绽放。

  第二次见到学步车,是在某肿瘤医院,去看望一位朋友的母亲。她自知时日无多,忍耐着病痛,带着年幼的孩子学步。

  半年过后,竟然病好如初。我知道,她摒弃了盛年肿瘤的沉重,而肉体获得了童真的轻盈。

  桃木:木盒

  诗眼:桃之天天,灼灼其华。之子于归,宜其室家。(《詩经》)

  桃木制作的木盒里装满了少女的秘密。

  已经看不出木匠的工艺和雕琢的印记,朴素的桃木不再是辟邪的神器。

  悸动和奔跑的小兽住进木盒,一段情事就已经学会了开花,这注定是人们饭后谈论的佳话。

  少年执鞭策马,少女含羞待嫁。

  又是桃花盛开的日子,他小心翼翼地把山、水、云刻在盒子的表面,盖子上嵌入一块从和田捡回的玛瑙。现在,他要将这桃木盒作为聘礼把她娶回家。夕阳快要落山的时候,他把她娶回了家里。木盒上有着巧妙的图案,独特的寓意。

  十万桃花奔赴大地,十万情诗化为悦耳的音符。

  岁月流驶,男人的嘴角长满了白色的语言,仿佛是留给她的一首没有结尾的长诗。

  下葬的时候,整个墓坑都浸润着桃花的香味。

  他已经提前预留好了自己的位置,地下藏着一个更大的盒子。

  若干年以后,不知道地下的爱情是否会发芽?

  我只看见簌簌而下的桃花,轻轻地落在他们的心尖。

  梧桐木:达甫①或手鼓

  诗眼:鼓心音、鼓边音、掌音、指音、挫音和弹音,直抵内心。

  能让凤凰栖落,能让百兽震惶,能传千古音。

  梧桐木,耐腐,色泽光亮,可导音,是制作手鼓的首选。

  鼓身为圆形,小至婴儿手掌大小,大则直径两米有余②。

  鼓框为梧桐木烘烤弯曲定形而成,两面蒙以兽皮或蟒皮,鼓框涂以红漆,内缀小铁环。

  演奏时,双手“虎口”扶住鼓框,除拇指外,其余各指均可用于击鼓。

  其音清脆响亮,浑厚低沉。

  鼓心音、鼓边音、掌音、指音、挫音和弹音,直抵内心。

  史载,达甫早在1400年前的南北朝时就已出现,隋唐时期随西域歌舞传入内地。1759年以后,达甫列入清代的回部乐。

  敦煌音乐壁画中有一幅《手鼓》,藏于榆林窟,其女以飞天之状击鼓,天籁梵音。虽然没有亲耳倾听,一种清爽的舒坦之感却源源不断从壁画中传出。

  在新疆,各个民族都会使用手鼓,手鼓已经融人人们的日常生活之中。

  一日,我在十字路口等红灯,一百多秒的寂寥瞬间被手鼓的高昂所替代。绿灯亮起时,没有一辆轿车鸣笛,直至鼓声停,方才如梦初醒,缓缓而过。

  注:①维吾尔族人把手鼓称为“达甫”,左手执鼓,右手击奏,因在击奏时发出“达”和“甫”的不同音响而称之为“速甫”。②2017年,新疆阿克苏地区库车市生产出了直径速2.2米的垒疆第一手鼓。

  红枣木:木梳

  诗眼:能通经脉,令发易长。(《本草纲目》)

  枣树,味甘,涩,温。

  含有糖分的红枣木,用甜味对抗盐碱,在沙漠中练就了耐磨耐腐的本领。

  塔里木河沿岸的红枣树上挂满了小灯笼,甘甜的气息随风而动。鼻息中的蜜,疏放,被轻轻地呼出,然后,再缓缓吸人。

  大地上的每一棵枣树都提前把自己长成一把梳子的样子,和春风一起梳醒万物。

  做木梳,整木最佳。坚硬而又细密,梳发、按摩兼得。乌发,止痒,醒神健脑。

  失去了大地和天空的枣木做成木梳,并不需要什么图案,毕竟,此生不再需要取悦谁。

  尘世的苦太多了,需要一把锐利的木梳一点一点地梳理。

  一把木梳,每天都从头部开始体悟生命。

  带着一树红枣的味道,缓缓铺开旋律……

  桑木:都塔尔①

  诗眼:记忆中的风景不曾改变,每一块木头都有着自己的语言。

  整块的桑树木料挖成一个瓢状的共鸣箱,就已经装满了前世的月光。

  制作一把上好的都塔尔需要匠人近半個月的时间。在南疆,更多的匠人坚持纯手工制作,用一颗匠心守护着这片充满音域的土地。

  都塔尔,在素简的木料上,以一种拙朴的样式演绎古典之美。

  六百多年的制作工艺,因韵律而生。

  都塔尔,不但可作伴奏的乐器弹奏音乐,还可作为一件精美华丽的工艺品。

  浓郁的民间色彩,柔美的音色弹拨出燃烧的沸腾之音。

  强烈的律动,两条弦拉锯成对立之美。

  都塔尔,让每一块木头都复活,吟唱出生活的叙事学。

  依据木材的天然形状和软硬材质,打造成乐器的合适部位。看似简单的过程,每一刀,都是在前一万多刀的基础上挤压经验的巅峰。

  造型优美,线条感十足的都塔尔,没有扎实的手艺,根本无法完成。

  热合曼②从15岁开始学都塔尔,到现在已经25年了。

  他说,木头已经成为他血液里的一部分了,都塔尔就像是自己的另一个“心脏”。

  记忆中的风景不曾改变,每一块木头都有着自己的语言。

  我看见热合曼给都塔尔上弦,仅用5分钟,调音半小时,他不仅有一双听声辨音的耳朵。

  ——还具有在木头中提取超越时空的力量。

  注:①都塔尔,“都”意为“二”,“塔尔”是“琴弦”之意,“都塔尔”即两条弦的乐器。②热合曼,人名。维吾尔语,意为“仁义、善良”的意思。

  胡杨木:茶台

  诗眼:茶台不语,被茶水滋养的裂纹合成一道分水岭。

  胡杨木的截面,黄金剥蚀,驱散岁月的皱纹。

  流水浇灌茶香,瓷器,木器,乐器,在室内交响。

  具象之水击打瘦身的茶叶,水流进茶叶的内部,沸腾的张力冲开经脉、血液、骨骼,重返青葱。

  三千年的胡杨木植入现代力学的导管和电流,高山与流水,古老与现代交织。在茶台的怀里,无论是几百年的茶杯,还是各种材质的茶具,抑或是不同产地的茶叶,都将一一裸露内心的隐忧。

  茶,“头戴草帽的小孩也”。

  像刀一样剖开,接受检阅,接受赞美和质疑。

  品茶即品道,人生如茶,浓淡厚薄皆是自然法则。

  饮茶即生活,人走茶凉,酸甜苦辣皆是曼妙风光。

  茶台不语,被茶水滋养的裂纹合成一道分水岭。

  修行,在困境中参悟真知。

  茶台,馈赠世界的是静谧,语言的壁垒,一棵胡杨的壮硕之辞。

  罗汉床

  诗眼:安放身体和梦乡的地方,而梦中,有故乡,有远方,有不切实际的虚妄,

  无数的混沌和清醒撕扯,交互。始终在重复。

  我们的一生是否也是在重复自己?

  罗汉床从中原移居而来,巨人沉浸在刀刻斧雕的快感中。

  在一座年代久远的书院中,见一罗汉床。侧卧而眠。

  耳中似有回响之音。

  又一次落进重复的漩涡里,木头似乎已经替我回答了问题。

  森林在郊外雪山以外的地方,床是我们的另一间房子。

  安放身体和梦乡的地方,而梦中,有故乡,有远方,有不切实际的虚妄。

  眼前的罗汉床上睡过多少人,留下过多少梦呓,无人知晓。

  像一面平静的深渊,你知道平静的表面下早已暗潮涌动。

  ——寂静和虚无罗织的假象。

  谁的一生不是在向床坦白,你把自己最深处的秘密埋在那个地方。你知道它们早就在梦中发芽,也许明天,或者不久的将来,会无法控制。

  这时,你一身坐进了床上。

  像是一个人一跃坐进了北方的冰湖。

  木箭

  诗眼:木箭真正的意义在于阳光和抱朴含真。

  抛射型。

  以木制成,射鸟或狩猎。

  白松,雪松,天山松。

  松木制成的木箭,箭杆直顺,自带山野之气。

  一身傲骨,不易变形。

  重心相同,易提高箭速,重量轻且互相接近。

  射击,松木香,快而精准。

  “像一切因为爱而获得价值。”①

  像一切都因为腾空而获得力量。

  木箭真正的意义在于阳光和抱朴含真。

  箭为利器。对抗中穿风而过,直抵命运的咽喉。

  箭从木中来,从不拖泥带水,从不懈怠,抛却自身意志。

  箭,以服从力量为标准。

  不随世俗而逐流,木箭只认弓和弦。

  命运支配,在选择的岔路口,伤痛在肉体中翻覆。

  灵魂的一角,箭,成为猎人们的谈资。红色的火苗缭绕,烤肉下肚,红光满面笑春风。月光下,他们擦拭木箭,也擦拭锋芒,擦拭心中陈年的旧伤。

  理想的生活就在眼前,其中,一个男人又一次擦拭了手中的木箭,然后双手折断,扔进篝火中,像是一尾鱼投身于大海。

  他看见众人脸上疑惑的阴云,他咽下一口马奶子酒,说:我有儿子了。

  他说这句话的时候,光,正好照进他的眼里。

  注:①引用的句子出自黑格尔的《美学》(第二卷),朱光潜译。

  木簡

  诗眼:简,只取要义,直奔视域的中心。

  木头的韧性抵抗时间,墨迹为证。

  陈述者。历史记录的侧面。

  翻转的笔锋在木头上安营扎寨,建立防守的长城。

  酸腐的理想主义落根,逃避尘世的疲惫置于梦境,开始发芽。

  木头与笔墨相互扶持。

  你中有我,我中有你。

  就在木简上经营这旷古绝伦的一生吧!

  简,只取要义,直奔视域的中心。

  残存下来的木简,夹叠在两个平行的世界。

  字迹可辨,误入今天这个时代,成为一种期盼已久的证明。

  ——雪亮。可照古人,可探现实。

  方寸大小的木简,陈腐的地气,拙朴而真诚。

  相遇。宇宙深海中的一次会晤。

  木简只是见证者,背后那个执笔之人,才是主角。

  我们以文字对话,以墨迹为驿站,隔空而语。

  游离。殊途。心绪随着文字掀起波澜。

  简。凝练概括之意。

  那晚,我在梦中抵达楼兰古国,也有可能是灵魂访问。我手持笏板,着楼兰古装,执一册木简陈述故国之患,将于不久被掩埋于地下,宜另谋他处,早迁为宜。众大臣齐笑为止,直至我的语音被缄封在喉。楼兰王接过我的木简册页,却空无一字……

  螺钿木双陆棋盘①

  诗眼:大军过境,车马无阻,对弈的人在心底暗自战栗。

  世界微缩于棋盘,木头,便有了一方天地。

  棋盘呈方形,象牙镶嵌出对称的月牙形拱门。左右十二个花眼,棋盘被分割成三家诸侯。

  飞鸟与花卉被强行安置,密布其间。

  你不动,我不动,世界便静美如初。

  潜藏的规则可以让世界呈现或消失。

  看不见硝烟,攻守杀伐,君子与小人,阴谋与阳谋,毁灭与屠戮,尽是诛心之策。

  大军过境,车马无阻,对弈的人在心底暗自战栗。

  终结。

  死亡,通向另一个世界,只有亡者可以说清的地方。

  冥器被公之于众,隐晦暴露于光泽之下。

  战略苍白,终结者也将走向故事的结局。

  灵与肉的安息,并非一副棋盘所能盛装。

  但是,你还是一眼就看见了盛唐肥硕的线条。

  所谓深刻,大抵如此。

  注:①螺钿木双陆棋盘,出土于吐鲁番市阿斯塔那墓葬,唐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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