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年
一生的夜路,那一年走完了。一生的漆黑,那一年挥霍殆尽。一生的崎岖,那一年消费大半。一生的血,那一年涌至高峰。
那一年的骨头,在命里拼搏,三步并两步,往一个方向争取。
那一年的荆棘,茂密又尖利,刺破了暗影,疼痛的风,肆意涌动。
那一年的歌和哭,雷霆般滚过喉咙,青春的闪电,来得猛烈,去得刚劲。
那一年,夜晚是另一种白昼,灯盏无言,纸张沉默,一支笔直指苍凉的地心,睡眠缺失的眼睛,熬着生命的红。
影子时常在梦外醒着,那是另一个自己,在分秒必争,呼吸融化了钟声,黑夜淹没了指针。
鼓舞意志和被意志鼓舞的,穿越梦境和被梦境穿越的,激荡年华和被年华激荡的,贯穿力量和被力量贯穿的,都潜在身体里,神秘地成长,生理的,心理的,思想的,构建年轻的身体,和命运。
那面热烈的旗帜,在阳光遍布的时辰,猎猎作响。
自己与自己并肩作战在一个个疆场。时间步步紧逼,日子马不停蹄,朝光芒的中央奔去。
流焰的七月。
凯旋的七月。
当消息从远处飞来,欢乐和泪水,花朵般砸在臉上。
一一张被时光用旧的毕业照,用回忆告诉回忆中的人,那一年很长,超出了一生的怀念;那一年很短,短于发光的理想。
恋曲
一些事,一些情,躲闪不及,就走进了黑暗,就走进了深邃的长廊。
他知道她一定来,但不知什么时候,从什么方向,在哪一颗星下。但他知道,她终究会来,在连绵的紫藤后面,在心照不宣的月色中,她口含那团抽芽的雾,注视着他。
此刻,他必须抱紧吉他,抱紧半生不熟的音乐,抱紧琴箱中曲折迂回的迷宫,那金碧辉煌的宫殿,遥远又逼近,他必须用澎湃的心跳叩响隐喻的铁环。琴弦越来越坚硬,像绷紧的神经,一弹就断,再弹就起死回生。
一双手在木质的深渊中起伏,吃进去的疼,有一种沁人心脾的感觉。
他不动声色地弹奏着,以此压住幸福的颤抖。从低音区向高声部节节攀升,星光迸溅的时辰,他知道她来了,并带来了他遗失的那个音。
她率领整个世界朝他靠拢,那长发的风暴席卷着呛人的气息,朝他喷涌。
他的心,犹如黑色的鼓点,默默承受折磨人的美。他拥紧琴弦,像拥紧过往、成长、思念、忧伤、梦想和长长的信笺。
她的目光安抚了他,使他安静下来,使清凉的夜晚像一座刻骨铭心的花园。闪耀的初恋,像一款精致的小刀打开塞子里的香气,也瞬间打开了他们。
她出现在他的前面、后面、左面、右面,她的一举一动,咬住了他的情绪。
除了晚风,还有什么能在18岁的心上酿蜜——
除了诗,除了漆黑的眼睛,除了弹奏时,那双戛然而止的手。
光芒降临
推开窗口,风涌了进来,为刚刚醒来的身体舒筋活血。
新的一天,亮开嗓子。
少年背诵未来的篇章,那些文字,像饱满的榴籽,滋养他的干渴和热望。
翅膀从枝头起飞,天空铺开明亮的道路,青春的羽翼,锻出钢的韧性。太阳蘸着疼痛的水滴,升起在大海之巅,群山之巅,世界之巅。
坐着看不见日常,站着看不见外界,他的耳朵关闭了噪音。尽管他知道,那些诱人的事物就在某个角落盯着他的意志,等他放松警惕,就蜂拥而至,打倒他的骄傲。但光芒已经降临,一块突起的阳光,送还了他的定力和信心。
桌上落满了墙土的灰,蚊虫的灰,昨夜烧毁旧笔记的灰,这些灰,堆起来有那么厚,他用遒劲的手指深深写下:
还有一年!
这四个字,像沥水的绳子,抽打那颗颠扑不灭的进取之心。
光芒移动一寸,这一年就少一寸,离大考的日子又近了一寸。
时光如此紧迫,他来不及孤独,也不知谁是最孤独的,只在猛然间看见了那面照彻心灵的镜子,那里收留了所有明亮的心情,但一切都不及回味,因为光芒已经降临。
柔软的光芒,粉碎黑暗的光芒,引领灵魂往高处飞渡的光芒。
在一间苦和痛都不值一提的房间,那光芒多么具有渗透的力量,渗进皮肤和血液,渗进向上的思想。
难忘的电影
梧桐树连根腐烂,树上的乌罐,罐里孵化落下的鸽子、鸽子咕咕的叫声,叫声里,蜿蜒的炊烟,早已不知所踪。
乡村古老的暮色中,只有一堵光阴的老墙往远处伸去——那里站着一个少年,他很孤单,伙伴们都去电影院了,他没有攒够钱,也没有从大人那里要到钱。
他贴着墙壁走来走去,因为放映的时间就要到了。
他攥着渴望,满脸通红,他的心比鸽子叫得还剧烈。他踢碎了瓦片,惊散了无家可归的夏虫。
他抠墙上的土,飞逝的尘埃迷蒙了他的眼,不知是泪还是汗,顺着他的脸颊流淌。他贴着墙壁走来走去,因为放映的时间已经开始了。
暮色越来越浓,劳作的人们收工了,生火做饭的声音吞噬了他。更高的黑暗即将降临,沉重的天空压在他的头顶。他想敞开干燥的喉咙,与鸽子们一起嘶喊。
他贴着墙壁走来走去,因为放映的时间已经过半。
伙伴们高声议论着剧情回来了。
他错过了一场激烈的枪战片,错过了青春的集结号、游击队、沸腾的沙场,错过了冲锋陷阵,也错过了最后的胜利。
他贴着墙壁走来走去,因为放映的时间结束了。
一些事物连根腐烂,只有一堵老墙还幸存,还在用无声的语言叙述着那个年代,一个少年的孤傲,是如何被贫穷击垮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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