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晓慧

　　桃花人面

　　雨后，山上升腾起氤氲的雾气

　　那张面纱下的脸庞更加朦胧

　　柔和的曲线汇聚于眉峰

　　匆忙的步履就此停歇在江南岸

　　远在天边之远的群峦

　　总是令人一再地想起昨日云烟

　　在她清澈的眼眸里一切静谧

　　正如清晨那片浩渺的湖水

　　正如桃花的飞旋飘落

　　那个身影也早已在心间经过了无数次

　　马蹄声在这个春天不断响起

　　让人错觉，以为故人终于归来

　　春天的气息正在额外输出

　　只要站在奔腾的河流面前

　　就能感到春天的氣息正在额外输出

　　旧年的雪终于消融

　　连同鹅黄嫩绿呼之欲出

　　藻草的流苏无尽飘摆

　　鲤鱼追随桃花远去

　　涟漪如鳞片闪亮 揉进浮光碎影

　　任春风再次吹动起柔软的柳枝

　　开满额前的紫云英 蜜蜂嗡嗡

　　就在青草泥土间躺下来

　　让花海装饰这片广袤的原野大地

　　将我也孕育在初生的明天

　　蝴蝶

　　你从哪里飞来？携带着怎样的重量？

　　羽翼无疑沾满了矢车菊的芬芳

　　海一般静谧的深蓝

　　而那神秘的踪迹就隐匿其中

　　你停留过不同的陆地和岛屿

　　在老虎的金黄与鹭鸟的雪白里

　　轻盈之翅 寄予他们梦与自由

　　而你像那喀索斯少年 不曾自知

　　你背后的世界 隆重得如同仪式

　　那是途经的森林 冰河 星空 草地

　　很久以前 水仙的停憩

　　宛如携带了一个春天前来

　　那个叫漾的地方

　　总是在桨声欸乃的清晨醒来 雾气未散

　　我们世代如此 在祖辈决意上岸的古镇

　　恍如置身一片水上岛屿 白鹭远远飞过

　　我相信 是他们选择了一衣带水

　　选择了明亮的镜子

　　选择了船到桥头自然直

　　就这样 每一条船都载着生活漂浮

　　漂浮到那叫做——

　　溪荇漾 长菱漾 苇岸漾

　　东菖蒲漾

　　水葫芦漾荷叶蒲漾的地方

　　回环曲折 缠绕进他们身世的来处

　　如同命运本身 亘古地

　　我们也终将变成那一株株水生植物

　　在透明与流动的世界里

　　带我去过夜生活

　　那是一趟每次在零点起飞的红眼航班

　　后来 我甚至比你更加熟稔

　　直线10小时途经的城市

　　但它们只是以凝练的坐标点

　　散落在那张折角的欧洲航线图

　　连结起我每一次的注视

　　五边构成立体的四方形

　　就像绘制一种抽象的透视

　　有时 进近是一串冗长的数字

　　精于反复地演算模拟

　　在“九点钟”方向邂逅一场金色日落

　　我相信玫瑰亦有温柔的一面

　　从舷窗到墨镜 晚霞一直在延展

　　暗夜何其幸运拥有两片星空

　　一片游弋在宇宙 仿若触手可及

　　一片散落到地上 装点尘世的灯火

　　你的星球沉寂 只有发动机的轰鸣

　　整个世界睡着了 如婴儿浅笑的安眠

　　将指语轻覆唇边 小心翼翼

　　我爱所有需用审慎对待的夜晚

　　远胜于飞行里程还要漫长的长夜未尽

　　冬夜有雪

　　最好的冬酿

　　是不掺杂一点心事的

　　白云是白云 苍狗是苍狗

　　我相信梅花总是清瘦

　　而冷夜秉持一贯的静谧

　　只有叙事 纷纷扬扬

　　就此消融在墙角枯败的柴垛

　　那枚被忘记采摘的野栀子果

　　迸发出灶头里火苗一般的热烈

　　只属于春天的山野

　　她身体里的银河

　　有些金属在皮肤底下发出幽光

　　变成身体内的人造星星

　　我想 那条曾横贯母亲胸腔的输液线

　　就像一条冰冷洁净的银河

　　它是十次化疗和四十次放疗的结果

　　不可避免地 散发着药理的气味

　　甚至将一些至苦的怆痛与泪水

　　幽微地悬浮在晶莹的水流

　　雪的寒意总是轻飘地落在

　　那些单薄的躯壳

　　唯有灵魂与意志拒绝任何一种黯淡

　　她带着一盏灰光灯前行

　　每一根意志的孤枝曾拼命长满她的心田

　　直至枝叶葳蕤 覆盖住那条纤细的银河

　　而那个消逝的针孔 仿佛幽深的泉眼

　　隐匿于手臂之下 标记一段生命涌动的注脚

　　像水母一样自由

　　像水母一样自由

　　在超乎想象的蓝里 翩跹

　　完成飘逸 轻盈的身姿

　　而不必沉溺于柔美的种种可能

　　像蒲公英一样自由

　　借一场没来由的风 只是飞到河流对岸

　　想起祖先启程的那个黄昏

　　从此 他们说起故乡就是说起云

　　像夜莺一样自由

　　抵达竹涛与松风的古典

　　用上界的语言

　　启迪那些蒙昧的年月

　　像我爱你一样

　　让野蔷薇迅速地 占据瑰丽的心房

　　像我不再爱你一样

　　海 总是被深邃的蓝渗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