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鱼或鱼的奇幻记

时间:2023/11/9 作者: 散文诗(青年版) 热度: 20669
任俊国 中国作家协会会员。出版《窗口》《远方的家园》等作品集,其中《远方的家园》获上海市作家协会2019年度作品奖。

  未来记

  大雨,召唤未来。

  洪水漫灌城市,一条鱼游进一间厨房,惊奇地注视着砧板、菜刀和青花瓷盘。

  青花反射幽深的光,瓷白反射刺眼的光。

  鱼徘徊,从门口游出去,又从窗口游进来。

  鱼曾在河底考察过一只陶罐,上面有鱼的祖先画像,写意线条虬劲而苍茫。鱼带着孩子们在陶罐前祭拜过。或许,这只陶罐装过5000年前的一条鱼和一条预言,鱼这样想。

  雨停。洪水一边退去,一边设下阴谋,把鱼诱上歧路。

  鱼网定格了鱼的未来。鱼在水产市场被等价交换,口渴时想起了庄子的相濡以沫和相忘于江湖。然后,鱼回到熟悉的厨房,在熟悉的砧板上看见熟悉的菜刀和青花瓷盘。

  青花,燃起幽蓝焰火。

  现实,比瓷白更刺眼。

  鱼没有闭眼,但世界的光在鱼眼里闭上了。

  鱼最后想起了5000年前那条预言。

  反转记

  百年来,萤火虫点着灯,在野虎滩上一直未找到老虎足迹。

  走失了虎,风也快失去了野性。

  虎!虎!

  虎,终于在我和小凤姐的江湖里复活。

  黑鳢头是野虎滩水域的王,有老虎一样好看的斑纹,迅猛、凶狠,扑食小虾像扑食会跳跃的小鹿,扑食鳑鲏鱼像扑食会爬岩的野山羊。

  于是,黑鳢头有了江湖新名号:“吊睛黑额虎”。

  于是,在野虎滩上,钓鱼高手成为了我们崇拜的打虎英雄。

  有一次,太阳和我们反转了剧情,对打虎英雄怒了。有人用活的小青蛙垂钓吊睛黑额虎,明镜一样的水面,瞬间呛哑了钓钩上的蛙声。

  太阳,血脉贲张。

  水波,皱上眉头。

  一只螃蟹横出水面,犀牛一样冲过滩石。

  突然,他钓起一条巨大的吊睛黑额虎。又突然,鱼线被咬断,同时咬断的还有他的一脸兴奋。

  太阳在水面上跳荡了一下。

  我们趁机踢倒他的小竹篓,然后,和一群小青蛙四散走远,留下一滩骂骂咧咧和垂头丧气。在野虎滩偌大的荒凉里,弥漫着他的沮丧。

  这一次,我们成了英雄。

  然后,我仿佛听见水底发出卡着刺痛的虎啸。也许,吊睛黑额虎正以一枚鱼钩为例,述说着家族血泪史。

  夕阳西下,风过血红的野虎滩,慢慢拉上夜黑的幕。

  然后,星星落进野虎滩,落进荒芜里,落进另一种葳蕤里。

  白虎记

  眼前一黑……比起野虎滩,城市拥挤不堪。偏偏,我與一头老虎在拥挤中狭路相逢。

  它的尾巴,黑风一样剪灭光明,带起风浪。

  在水族馆玻璃隧道里,我对着大鲨鱼脱口而出:“好一头吊睛白额虎。”隧道里,顿时挤满莫名不解的眼神。倒是大鲨鱼明白,游过来与我对视,安静地阅读彼此。

  大鲨鱼眼睛只辨黑白,但能识曲直,一直遵守海底丛林法则,贪吃,但从不圈地盘。而陆地,老虎,是一定有圈子的。

  嗯嗯,大鲨鱼也读懂了我那一瞬的心思,转过身去,向我剪剪尾巴。

  眼前又一黑……一只漂亮的水母花枝招展地扭了过来。大鲨鱼预防性地走开,不想沾惹无聊的花边新闻。

  然后,我看见潜在水里的蛙人,手里没有鱼叉,他不打“虎”。

  事实上,他养“虎”,但,不为患。

  害羞记

  我,突然红了脸。

  我是一个偷窥隐私的嫌疑犯。

  鱼以水为衣。发明玻璃鱼缸前,人们多是俯视,看鱼的背脊和侧影,看鱼的胴体于水波里若隐若现,产生美的遐想和延伸。

  玻璃缸提供了全方位视角,于是,鱼被裸奔。鱼们是极度害羞的,连身体都羞红了。

  玻璃缸里鲜能养活青白色的鱼。

  于人类的窥探面前,青白羞死了。

  我怀疑,热带鱼那么缤纷,也是因为越来越多的人潜入水底窥探,害得它们纷纷变色遮羞。

  冷水鱼被观赏得少,青青白白的多。

  很久不在家养鱼了,我还被自己羁押着。

  火车记

  故乡和故乡的山水都兴奋着。

  第一次,火车,鱼一样游过菜花地、小麦地、桃花坡、梨花沟。蒲公英借风的翅膀,追向火车。然后,我追蒲公英,小凤姐追我,她发辫上的红蝴蝶追她,最后是天上的白云追我们。

  突然,我一脚踏空,一头栽进梯田,一抬头,火车和蒲公英远了;一低头,受了惊吓的鱼也远了。然后,我看见小凤姐和满山的桃花笑。

  只有白云没有笑。白云是故乡永远的风筝。

  故乡的白云常常卧在后山上,半隐着羊群和牧羊的小凤姐。我爬上山头想触摸白云,但迎过来的只有羊群和小凤姐。不见白云,我知道她就在身边。

  后来,我坐上火车去山外,看见小凤姐站在后山上向我挥手。事实上,那距离很远,所谓看见,只是一种不忍离别的感应。

  就这样,我是一尾小鱼,坐在一条大鱼的肚子里去了远方。再后来,故乡通了高铁,一次次提速千山万水的思念,朝发夕至。

  故乡的白云一直在等我。

  结伴记

  故乡的梯田,各美其美。春天插秧种水稻,秋天播籽种油菜。

  放水,鱼们就结伴顺水而下。蓄水,鱼们就结伴回溯而上。

  油菜不怕涝,梯田也干不透。偶有恋旧的泥鳅不肯离开,藏在菜根深处相濡以沫。F0B93966-ED28-45E1-97E0-BB50F90EA6D4

  有蔓生的豌豆,沿着油菜梗向上爬,开很多美丽的花,结的豌豆片,像一群小鱼儿,结伴努力向高处游,向有阳光的方向游。

  收完油菜,雷雨注满梯田的那晚,有鱼儿结伴溯游上山。

  在庄稼、鱼们、花们结伴的路上,还有我和小凤姐。

  夜行记

  在城市夜行,要么亮灯,要么让思想发光,各自走向安顿或唤醒灵魂的地方。否则,就是违规出行。

  于夜河看各样汽车,仿佛看各样发光的鱼。

  灯光闪烁,夜河忽深忽浅,如梦如幻。我伸出手,触摸五光十色的风。

  雨穿过夜风,一切都有了鱼的水灵感,增添城市的鲜活劲。

  被车灯擦亮的雨丝,似断而未断。她们,撞断灯光和雨丝,美人鱼一样游向彼岸。彼岸近在咫尺,却又遥远得只在想象中。

  我愿成为一尾鱼,被雨丝垂钓上云端。

  云端上,留着飞鸿回归的记忆。

  云端上,也有一条夜河。星星,鱼一样游,也亮着灯。

  月亮记

  月儿,是云波里的鱼,被故乡养着。

  三月产籽的鱼,是跃出水波的月儿。

  四月,插秧的小凤姐突然抓起一尾鲫鱼,一声惊呼,惊起所有插秧人佝偻已久的腰身。

  时间的腰,也借机伸了伸。

  六月,小凤姐和我头戴荷盖,趴在塘边窥看水下呼之欲出的红荷箭。太阳下山时,红荷箭还没有射出水面,月儿就来与我们换班。

  再次见面,蜻蜓早已霸占着出水的红荷箭,霸占着一首诗。

  而每一瓣凋落的白荷花瓣都是一瓣月儿,白天鱼儿追啄,夜里月儿追啄。

  雨后,青蛙蹭在白荷瓣上,就是蟾宫的模样。

  “低头思故乡”,就是莲蓬老了的模样。

  十月,小凤姐在荷塘边洗莲藕,把月儿装进竹筐。

  十二月,鱼们在塘底,举头望荷叶枯成的瘦月儿。

  雪花记

  我们那里称鱼苗为鱼花儿。

  雪,如一群鱼花儿,游过门窗。簌簌声恰是唼喋声……

  梅花未开雪先到,雪花就是梅花;梅花开后雪不到,梅花就是雪花。我喜欢一边看雪游梅间,一边想象鱼游在荷田。

  雪从后山下来,小凤姐走进去,让雪亲吻她的俏脸,总有几瓣雪花迷失在她的小酒窝里。

  那一天,风雪也迷失了。

  我仰头让几瓣雪飘进嘴里,有微微的冰凉如鱼般游进灵台。现在,灵台的鱼还在,只是难以准确捕捉到它们的若即若离。

  童年的惬意莫过于坐在后山温泉池里,看雪落。

  落雪也看人。

  当大雪进村,家家闭门,围着柴火炉,听着风雪狂涛,说些生活旧事。

  雪过后,有喜鹊闹梅于枝上,有麻雀起落于檐前,在偌大的故乡,生发几次小小的雪崩。

  在袅袅梅香里,有雪的游姿。

  沉鱼记

  67000只彩瓷、青瓷、白瓷,如一群缤纷的鱼,集体失忆,沉向海底。

  一艘船,如巨鲸般沉睡。当它从印尼勿里洞岛海域醒来时,已过1200年。因为在一块黑石边,所以叫“黑石号”,而我更愿把它沉没的那天命名为“黑石日子”。

  黑暗的时间,让一艘沉船一点点石化为盲盒。

  盲盒,在1998年打捞后打开。一只长沙窑青釉褐彩铭花草纹碗上写着“宝历二年”:于海上丝路,67000片时光鳞片,折射出大唐风物的绚烂。

  瓷器上的山水纹、云岚纹、树木纹、花草纹、飞鸟纹表达着东方文化美;胡像纹、摩羯纹表达着包容美;高一个层次的美是瓷器上的汉字,有年款名、器物名、用途名、工匠名、商号名;再高一个层次的美是瓷器上的谚语、格言、警句、先贤语录;更高一个层次的美是瓷器上制陶工的即兴之诗,比如:“孤雁南天远,寒民切切惊。妾思江外客,早晚到辽停。”

  有这样广大的根基,唐诗,注定让人仰望。

  是的,看黑石号陶瓷展,如读67000首唐诗。

  寻秦记

  书是海洋,文字如鱼。于此打开时间折叠。

  我们努力追踪、解释从古籍中走失的鱼。相认,就像相拥失散多年的老友,陌生,却又保持相同的体温。

  1975年12月,湖北,云梦,睡虎地,出土秦简1155枚,残简80枚。一枚竹简就是一条溪流,从80枚残简里走失了多少尾鱼呢?

  2002年6月,湖南,龙山,里耶古城,出土36000多枚秦简,分别记载着户口、土地、物产、田赋、徭役、仓储、钱粮、兵甲、道路、邮驿、津渡、奴隶、刑徒、祭祀、教育、医药等。竹简存放在一口古井里,游出一个全息式的秦代空间。

  井底之鱼与井底之蛙的区别在于:鱼,证明了井底并不狭小。

  我愿意做一条寻秦的鱼,跟随里耶古井竹简上的鱼,读一读大秦的乘法口诀、法律条文、风土人情和日常生活。

  读一读美丽的小篆、隶书。

  如果不能归来,愿来者读我,如鱼。

  赶鱼记

  一边是,山呼海嘯。另一边也是,山呼海啸。

  我仿佛回到故乡,看一众人赶鱼。

  鱼塘内,风生水起,人人拼抢,赶鱼入网。

  鱼,倏忽在左,倏忽在右,一塘水就乱了,一塘人也乱了。得意者以为鱼入了网,不期鱼从网边逃脱,来不及平静的水面,就生出一塘更大的乱……

  鱼必须入网,鱼塘才会开始新的秩序,被踩乱的山峦倒影才会重新复原。

  事实上,我在看一场足球比赛,山呼海啸的是一众球迷。不同的是球场上只见灯影,不见山影。

  于此,我有理由怀疑足球起源于先人赶鱼的场景,唯一变的是规则:把鱼赶进对方的网。

  有时转身,就是新的开始。

  突然,足球飞向观众,溅起一场惊呼,像一尾落入水中的鱼,溅起一塘水花。

  知道吗?现在的球场,20年前还是一方鱼塘呢。F0B93966-ED28-45E1-97E0-BB50F90EA6D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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