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背离,于是有了故乡。再回来,车子开进腹地,故乡的名字却已在地图上消失。
如花四季,于時代的变迁中遗失。
莽尘吸走时间,挖机遮挡了朝阳的视线。七八个星天外,两三点雨山前,而今,蛙声不复,山已不在。
河流断脉,山花开尽,一眼平川,众生宁静。导航用指针指出,此地为机场用地。许多事物,被埋在这里。记忆的根脉,却深扎在内心深处。
在曾经李花飘飞的田头,我靠近渠水流经的地方,回想一片稻子的成熟。隆冬的风沙裹挟着我,失重的心,宛如一把铁锹的扬起与落下。
我喊了几声,声音被风吹远。风尘长驱直入,沙石塞心,我需要借一身雨的轻盈,去感受季节的气息。
尘,一直飞,从现在飞回到过去。最远最暗的灯,蛛网密布的角落,祖父掸去身上的土。
在土的包围里,一张灰帐雕花老床上,睡眠进入草木葳蕤的世界。
清霜莹莹的早上,瓦缸蓄着水,也蓄着一轮昨日的明月。祖母用葫芦瓢舀一勺水泼下,经霜的寒意,化成薄薄的灰。
灰布褂子,慈眉善目,在老茶树下。
丘陵草木,溪河田野,屋宅家畜,时间,于这些事物中源起而停留,又于这些事物中消亡而出走。当灰尘四起,当光怪陆离,我将沉默。
地上的尘,会越来越少,
人身上的尘,会越来越多。
故乡最好的酒,总是埋在树下,灰尘凝固了它最初的香味。当有人离开,尘埃扬起,酒香一一散尽。风,最终也未能把绕梁的酒香,留在尘上。
好在,这里即将大道坦荡,成为新的梦想起飞之地。
2丝丝缕缕的事物,经过我的呼吸,直到我满眼皆是灰尘。这飞奔而来的尘世,旋舞的孤独,至此尤深。
我用一生,掸之不尽。
我的身上,已有三十余年灰尘的重量。我深知,我终会归于自己身上的尘。花朵也是,越开放,越无力拔出尘世的漩涡。那满山繁花凋落,心事堆积而起,轻愁覆在其上,如扬尘飞走,随云絮移动,最后被一个深不可测的潭收留。
无非是一粒尘遇到另一粒尘的事,有着千奇百怪想法的尘,方向不一。“肺部感染,细菌入侵”,“爱如咳嗽,藏不住”。一医一患,在诊断中讨论着生病和爱情。行走、静置,爱恨情仇,尘起尘灭。有人张皇失措,有人镇定自若。只是,人这一生,注定止于失落。
我从那条土路上走出来,更多的尘埃将我覆盖。
在城市浓重的汽车尾气里,我想起那些泥浆色的脸,我想起青翠麦苗、枯黄稻茬,我想起乳白色炊烟在村子的上空升起。雨水渗进鞋里,灯火点在雨夜。尘,越积越多,大雨或泪水,不曾改变过什么。
一树花如期而至,春风不曾听命于我,却让我种下自己,开出一点点绝尘的孤寂。
原谅我,岁月渐深,我深知,无法在美好的结局里停留,我终要低到尘埃里去,不管为了什么——爱情,或者生活。
3雨水之后的放晴,大病初愈的容颜。买菜,喝酒,母亲的食物,给我带来温暖和幸福。
我突然爱上一块褪色的花布,带着时间的体温。空气里残留着馨香,氤氲着始终没有擦拭完的梦境。一个人的老,让我接受了低头的无奈和自觉。
夜已深,唱片播放着咿咿呀呀的采茶剧。她“采茶”的手势,有点僵硬,但依然如当年给我盖被子时那么轻。
盯着她久了,仿佛又见她在一件旧衣前穿针引线,被她牵动的,是乡村的一些往事,还有我儿时走过的路。锦绣,于她热切的性子,也许并不适合。
她横针竖线,把那精美绝伦的布锦织旧。她苍老的眼,躲在针脚里,怀中,山清物明。
有一个和她年轻时容颜相似的人,与她吵架,拌嘴;有一个在她苦口婆心下仍油盐不进的人,依旧吃着她做的饭,她都只是安然微笑着。
三十多年了,她懂得,除了亲娘,没有谁的柴米,能如此心甘情愿地养活自己。她与她摇骰赌酒量,谁也没有屈服过。爱你,用尽浑身之力。而我,用声色俱厉的方式,更爱你。
还有一个人,风尘仆仆,仿佛刚从外头归来,额上飘着大雪,眼里装着她们。那是父亲。他在一旁低吟,窗外月明星稀,静夜不过三更,难得的美好。
雨水之后,夏天就要来了,我没心没肺地笑着。
如果可以,我愿意是一粒尘,飘落在时光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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