儿时大人逗我:“去问妈妈,你是从那里生出来的?”于是我就歪着头去问,妈妈望着我稚嫩的脸,赧然一笑,一会儿说是从垃圾堆捡来的,一会儿说是从腋窝下变出来的。听着这回答,我一脸茫然。它一直在我头脑中萦绕着,直到我长大。
那年冬天我们结了婚,过几天就下了一场好大的雪,“瑞雪兆丰年”。不久妻就孕上了宝宝,真是好地遇上好年景。她将这一喜讯及时地告诉了我,我抱着我的“地”高兴的转了起来。“地”被转的晕乎乎地,躺在我怀里嗲声嗲气地说:“别伤着宝宝”。我们分享着初为人母、人父的喜悅,猜测着是男孩女孩,长相象谁,并争执着给孩子起名和准备各种必需品。
高兴的同时也带来了紧张。因听人说女人生孩子是一道生死关,也就是说生产孩子不光是要承受巨大的肉体痛苦,还要冒着生命危险。那时医疗水平没有现在高,经常听说有产妇因难产而死亡的。她单位有一女工,婚后发现有高血压、心脏病,医生告诉她不宜生育。但她不听劝告,认为没有生育过的女人不是完整的女人,她固执的怀上了孩子。临产时出现了危险的心率衰竭症状,医生奋力抢救,在生死关头她仍念念不忘“要保住孩子”,但她最终没有逃过生死劫。因此妻产生了一定的恐惧心理。好在丈母娘有经验,经常拉着女儿如此这般的告知和传授,以消除顾虑。
妻掰着指头计算着预产期,并数着胎动次数。经常拉着我的手摸她的大肚皮,享受胎儿用小脚蹬动的欣慰感觉。望着她那青筋爆出、鼓得绷紧、连肚脐眼也凸了出来的肚子,新生命将在女人的体内孕育出来,我看到在短短的几个月里她产生了巨大的变化:从少女三围的曲线窈窕身材、少妇含蓄的丰满、初孕羞赦的遮掩到产妇坦露下坠的大腹。妻在孕期内将所获取的营养绝大部分毫不吝惜的流进了子宫供给胎儿,宁可自己用极少量的血液维持体内循环,常常呈现脸部铁青,双脚浮肿。在最初的妊娠反应中,妻宁可忍受着头晕、呕吐的折磨,也不肯使用任何药物,怕伤害胎儿。妻为孕育后代做出了巨大的自我牺牲,同时给人类的繁衍和兴旺带来了希望,这就是母亲对人类做出的伟大贡献。
妻的预产期快到了,我产生了担心。结婚后我们别居一室,那时家里没有装电话,也没有老人在旁,担心晚上突然临产怎么办?我只好临时抱佛脚,找来几本产科方面的书籍与妻共同翻阅学习,以备急用。
那天我下班回家,看见妻早早的洗了澡换了衣服,在床上休息。我吃了饭后不敢打扰,就拿着书在旁陪着。忽见她嘴角一抽一抽,忙问怎么回事,她说肚子一阵阵痛。我马上想起书上说的,这可能就是临产前的阵痛。我马上紧张起来,要送她去医院,她不肯,说时间未到。我只好将钱、衣物、开水瓶和卫生纸等物品用一只大袋子装好,时刻准备着。
深夜约两点多钟,妻将我推醒说“痛得厉害,不行了”我马上行动起来,将单车从四楼背了下来,前面挂着袋子,后面坐着妻子,朝医院急驰而去,并时时关照妻子忍着坚持住。夜深人静车马稀,我箭一般的冲向医院。值班医生听说生孩子的,开亮了生命的绿色通道,叫我直奔住院部妇产科。
与街上的冷清相比,这妇产科却是热闹非凡,哭声、骂声、呻吟声交响一片。送子观音送孩子也不择时间,深更半夜硬是要搅得医生、护士手忙脚乱。我一手提着袋子,一手挽着妻子,刚进门就被护士发现,她们来了几个人,马上将妻搀扶进检查室。
过了一会医生出来告诉我,产道未开全,生产还要一段时间。护士长给妻安排进了一个大病室。这病室原定6张床位,后因床位紧张临时在中央又加塞了两床,给妻安排的306床位是下午才出的院,只有几个小时的空闲,床位马上又投入了使用。没办法,在人口出生高峰期也只能这样。将妻安顿好,我悬着的心终于有了着落,妻在阵痛之余也松了一口气。
这时我才注意到这病室住着8个孕产妇,几乎都有男人或靠、或躺、或伏着陪伴在旁,有的用手在妻的肚子上轻轻的抚摸用以减轻痛苦。经过一阵紧张和劳累,我困意顿生,妻见我疲惫不堪的样子,示意挨着她在床上躺一下,刚倒下就响起了鼾声。
睡意正浓,却被剧烈的叫喊声吵醒了,睁开眼一看天已大亮。我一骨碌爬了起来,见妻早已洗漱完毕,我马上弄来了早餐。这时我想起了当外婆的和做奶奶的,不能让她们轻松,也要做好准备迎接新一代的到来。于是我骑着破单车去通知她们来医院忙活。
我返回医院时304床已经生下了一个女婴,我忙向她道贺,极度虚弱的她报以轻轻的一笑算是回答。我对病室内的情况已基本了解,这里有头胎生孩子的、有违反计划生育而引产的、有身体虚弱或其他原因而保胎的。
我拿着吃了早餐的碗筷准备去冲洗,在走廊上看见一个痛的龇牙咧嘴的产妇“哎呦、哎呦”地大声喊叫,她两腿撒开微曲,挺着个大肚子,双手搭在丈夫的肩上慢慢地崴动着,就像一只袋鼠准备蹦跳,又象黑熊蹒跚走步,令我忍俊不住,直想发笑。当我从水房里出来,妻也来到了走廊,手扶在墙上,呡着嘴也在蹒跚走歩。这时我动了恻隐之心,再也笑不出来了。赶紧走过去一手拿碗筷一手扶着妻,以尽量减少她的痛苦。
这时的丈夫是妻的精神支柱,是寄托,是依赖,他能帮妻减去一半的痛苦和紧张,所以当女人生产的时候总要丈夫陪在身旁,这种服侍义务是谁也替代不了的,同时丈夫也成了出气筒,收起了平日的威风,任妻抓、打、刨,绝无半点怨言。
我扶着妻来到了病室,这时病室里也是丑态百出,但妻们却无所顾忌。有人戏称“未出阁的姑娘是金奶子,结了婚的少妇是银奶子,哺孩子的妈妈是狗奶子”但我对此语不敢苟同。妻们没有了做姑娘的矜持,一个个挺着大肚子,两只硕大的奶子还点缀着两颗黑葡萄在胸前颤动。更有甚者,305床斜靠在床上左手托着出生才两天的婴儿,右手撩起衣襟将一只臌胀的胖乳塞进了小嘴,另一只胖乳深褐色的乳晕裸露在外,并不断往外渗漏着乳汁,这时她没有羞涩,只有充满母爱的欣慰。不论在什么场合,只要听见孩子饥饿的哭声,母亲就会毫不犹豫地掏出生命之泉喂养孩子,这也称为“呷妈妈”。在四川大地震中有一张图片令世人震惊,一位身负重伤的母亲,插着氧气,挂着吊瓶输液,昏迷不醒,仍然裸露胸怀将生命之泉毫不吝啬的供养给不谙世事、嗷嗷待哺的婴儿。看着这张图片,催人泪下,令我肃然起敬,这就是伟大的母爱。
到下午妻的阵痛加剧,大汗淋漓,我马上叫来大夫,检查产道已开得差不多了,可以进产房待产。我张开架势要将妻抱进去,她却倔强地要自己走。我跟着想进产房,被护士一手拦住不准进——男士止步。正好来了一个熟人,他给护士通融了一下,也就高抬贵手让我溜进了产房。我扶着妻上了产床,这时忙坏了医生和护士,她们赶紧进行着各种准备。《圣经》上说上帝是造物主,他创造了人类。而这些白衣天使却胜过上帝,她们用自己圣洁的双手迎来了一个个新的生命降临,给世界带来了新的生机。我对她们的敬意油然而升。
经过一个多小时的挣扎,妻痛得筋疲力尽,仍未见动静,等着做外婆和做奶奶的在外面干着急,这真是“生崽的不急抱腰的急”。一会儿递进来了小碗鸡汤要我给妻喂几口补充体力,一会儿递进来小杯参汤要给妻提神补气,妻舔了几口都不愿喝,结果汤都补进了我的身体里。
医生经过商量决定给妻打什么针,并插上了氧气。妻的阵痛又加剧了,她仍咬紧牙关,不肯呻叫,只是用力紧紧地抓着我的手,划出了深深地指印,小声地咒骂我,给她造成了如此的痛苦,并说快坚持不住了。我默默地忍受着,在心里替她分担着。
已见胎头了,医生要她用劲,她咬着牙用力鼓着肚子使劲,脸憋得青紫,仍不见动静。妻用尽了力气,身上的汗珠象大豆一样一颗一颗地往下滚,她轻轻的说“我不行了”。到了生死关头游离一线,这就是老人所说的“孩子奔生,大人奔死”坚持一下就有生的希望,否则就完了,我鼓励她“要坚持住”。这时医生采取了果断措施拿来了吸筒,轻轻的吸附在胎头上,告诉妻劲要用在产道上,并要配合医生。我的心里忐忑不安起来,几个小时过去了,这是不是遇上难产了?我对医生说:如果不行,马上送手术室进行剖腹产!医生朝我望了一眼,坚定地说“没问题,坚持一下”。她这一个眼神和一句话象春风一样吹进了我和妻的心田,顾虑顿消,又充满了信心。我用双手紧紧地握着妻,吻着她额头,鼓励她闯过这道生死关。
医生开始说“吸气——用劲”妻这次配合得很好,深深地吸进了一口气,用劲将胎头顶了出来,医生不失时机地放下吸筒,双手抱着胎头左右一摆,再用劲往外一拉,这时一声撕心裂肺地惨叫,顷刻间胎儿的宫房已坍塌,一坨血糊糊、肉团团搭载着紫河车来到了人间。
十月怀胎,一朝分娩。“哇”地一声宣告了新生命的诞生!经历了凤凰涅槃,瞬间完成了做母亲的伟大使命。妻忍着会阴撕裂的剧痛,歪着蜡黄的头无力的问我“孩子什么样子?”医生告诉她是男孩。她用疲惫的眼神望着我,流露出了一丝欣慰的笑容,孩子终于平安的来到了世上。现在无法辨认相貌特征,只是呢喃的说了一句“是男孩”。母爱促使她用心牢记这一原始信息,这是从自己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为了这块肉她进行了生与死的拼搏和挣扎,付出了血与泪的痛苦和代价。
母爱在这痛苦中得到了洗练和升华,也产生了一种牵挂。有人曾说过:儿女再大在母亲的眼里永远是孩子。儿女永远是母亲的牵挂。我想起了孟郊的《游子吟》“慈母手中线,游子身上衣。临行密密缝,意恐迟迟归。谁言寸心草,报得三春晖。”无论何时何地也不会忘了伟大的母爱;无论走了多远扔牵着母亲的心。
1998.6.23 草
2009.6.13 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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