蘸水情结
■肖正康(彝族)
父母要进城赶个闲街,说好中午到家里吃饭,我老早就忙开了。菜饭好弄,精力大部分用在做蘸水上。我知道一顿饭,魂都在这个蘸水里,桌上即使摆着再多的菜,如果蘸水做得不好,菜肴就容易暴露烹饪中不易掌握的口感缺陷。
做蘸水,最关键的是辣椒要选得好。在老家,父亲选择做蘸水的辣椒要个儿细长,个头均匀,色泽鲜红,无斑点,这样的辣椒可以说是辣椒中的优等品。有一次姑妈见父亲做蘸水的辣椒,心疼地说,这么好的辣椒你也舍得吃?父亲笑着说,你看看这些墙面、楼上、门前的树上到处挂的是辣椒,能吃得了多少?其实我知道父亲一直都很节俭,也期许着用这上好的辣椒多卖几个钱,可为了每顿饭桌上的那碗蘸水,他也有妥协的时候。
父亲对蘸水这么情有独钟是有原因的。我们小的时候家里穷,别说吃肉,就是大米饭也吃不上几顿,天天只有玉米饭,菜也就是地里种的大白菜。家里人手少,白菜是生长快操心少的菜种,菜园地里是这拨刚吃完,那拨又长起来了。饭桌上的大白菜不是水煮就是用油炒,时间长了,只要肚子不是很饿,我们哥仨都不怎么动筷。父亲见状犹豫了一下,放下饭碗,抓把上好的辣椒放进火膛的灶窝灰里,噼里啪啦一阵响后,父亲拈出辣椒,吹了吹灰,握在手掌里,拿两只筷子和着辣椒一通搅,辣椒个都成了辣椒碎,还散发出一股奇香。我们咽着口水望着,只见父亲将搅碎的辣椒放入一个碗里,加上食盐、白菜汤,用筷子再一搅,那股浓浓的香味钻鼻入胃,把我们哥仨的肚子都搅出了咕噜噜的响声,拾起筷,狼吞虎咽地吃起来。从那以后,有时我们不用吃大白菜,就着蘸水也能将肚子填饱。现在每每说起来,父亲都很欣慰地说,要不是这碗蘸水,怎么可能把你们哥仨养这么大?父亲说的可是大实话,同一种菜,天天吃、顿顿吃,要没有蘸水来调味,没几天就乏味了。
如今,日子好了,我们哥仨也都有工作了,可每次回家,饭前父亲都要叮嘱我,让我好好做个蘸水。听了父亲的话,母亲就会说,净是些好菜了,你还忘不了那个蘸水。父亲笑笑,这辈子怕是忘不了了。
也许是多年生活的积淀,父亲做的蘸水在村里可是一绝,谁家有个红白事儿都对父亲说,其他的你不用忙,只管做好蘸水就成。就是父亲做的那么小小的一碗蘸水,置放在农村“八大碗”的中间,来自天南地北的亲戚们你不嫌我、我不嫌你,推杯换盏间你蘸一点、我蘸一下,喷香的蘸水,燃起大伙儿的激情,也在无形间拉近了久违的亲情。
或许是得到父亲的真传,我做的蘸水也小有名气,每每亲朋好友相聚,做蘸水的事就轮到了我的头上。在城里,由于条件的限制,总也做不出老家蘸水的味儿,可我还是会用心地去做,争取做到最好。
学着父亲挑捡出好的辣椒,去把后,将辣椒剪成段,筛出辣椒籽,用干锅先炒辣椒段。炒辣椒最讲究的是火候,火大了容易煳,开始时火太微小也不行,你得根据自己炒的分量、时段来决定火候。辣椒段在火的作用下、在我不断的翻动中慢慢舒展着身肢,晾晒时瘪下去的部位也在“滋滋”的响声里开始拉伸、膨胀,饱满起来的辣椒皮表面就会有湿润润的感觉。我第一次在城里炒辣椒时见状就特别惊慌,以为进水了,好半天才搞清楚是辣椒皮里冒出的油脂。这是丘北辣椒的特点,它皮厚,富含油脂多,那汪汪的油脂在火的催促下、辣椒皮还能包得住?不仅油脂藏不住,辣红素里蕴藏的辣味也开始不停地往外泄。要是此时你离锅有一两公里远,那股子润润的辣味定会让你的嗅觉为之倾倒。就守在锅前的我可不行,虽说不是刺鼻或是钻心的辣,但那浓度太大的辣味,还是得适可而止。我用妻子老早给我准备好的湿毛巾时而捂着嘴和鼻孔,时而又拿开。
你这样做是不是觉得很好玩?见状,妻子嗔怪地问我。
你错了,我告诉你,我这是在享受辣椒的这股子味儿,要是不炒辣椒还闻不到呢。
跟妻子说话间,辣椒味越来越浓,我便改用文火,有时甚至将锅移到火源外,让锅里的温度慢慢烤。温度不高了,辣味外泄的速度也就慢了缓了,浓度自然也就被空气稀释得差不多,此时,我便将毛巾丢得远远的,尽情享受着这一屋子的辣椒味儿。
我看着辣椒表皮开始变黄,油脂渗得手触摸上去有种腻腻的感觉时就将辣椒段出锅。出锅后的辣椒段我没有立即拿去舂,这时还不脆,不容易舂碎。闲着的锅我用来炒辣椒籽,放入锅中的辣椒籽就如干锅炒豆子,在里面“噼噼啪啪”的响个不停,在发出响声的同时还会散发出一种特殊的香味,那股子香味比芝麻的味还醇,有时真忍不住会去锅里捡两粒来尝尝,嚼在嘴里,香香的、脆脆的,别提多给劲。
炒完辣椒,我抬出了石臼。这个土土的石臼是我进城时父亲给我准备的,他说辣椒已不能像家里那样用灶膛里的“姊妹灰”炮,再用城里的现代化机器(指研磨机)一碾,哪里吃得出辣椒的本味儿,就更别提做出的蘸水了。城里的朋友们聚会经常选择我家,冲的就是这个石臼,说吃着石臼舂出来的辣椒,就像又回到儿童时代,特别的亲切。有两个朋友甚至要将我用这个石臼舂出来的辣椒带到他们家去,说得好好回味回味。
石臼的舂口不是很大,我先放辣椒段,舂上几分钟,再放辣椒籽,这样辣味与香味就能很好地融合在一起,并且辣椒皮上的油脂也能更好地滋润着辣椒籽,看上去不仅香还很润很滑。如果石臼大,炒辣椒的锅也大,就没有必要将辣椒剪成段,直接去把入锅,那样炒出来的辣椒可以很好地将辣椒皮的辣与辣椒籽的香融合一体,那样更能醉人。
闻着辣椒的香味,女儿跑进厨房,爸爸,你弄得好香哟,说着蹲在我旁边忘了看她的动画片。
我这儿做着辣椒,妻子那边已开始准备着佐料。细葱、芫荽洗净后切成碎末放入小碗,再将洗好的姜用菜刀的刀背逐一敲打,直至姜块全变成姜末,她又忙碌着弄蒜末和薄荷。
根据我们准备的菜肴,我做了两个蘸水。细葱、姜末、蒜末、薄荷、麻油,加上味精、食盐和现舂的辣椒,用作汤锅蘸水;芫荽、味精、食盐、现舂的辣椒,蘸其他菜肴。准备好刚想收工,女儿手勤脚快地要向碗里加蚝油、生抽、五香粉等佐料,被我给制止了,说这些佐料里所含的辣味、香味丘北辣椒里全有,如果再加进去的话就会掩盖了辣椒的原味。女儿不信,说电视里的大厨都是这样做的,难道我比大厨还懂?
这时父母刚好进门,我叫女儿去招呼他们,待会儿就让她知晓到底是大厨厉害还是我厉害。
吃饭的时候,父亲捏着筷子首先尝了尝两个蘸水,最后赞许地点了点头,不错,你还是没有忘记这个味儿。
怎么能忘,我可是你的儿子。
听了我的话,母亲开心地笑了。女儿也好奇地捏起筷子尝了尝,唉,老爸,还真好吃,你比大厨厉害。女儿向我竖起了大拇指。
一家人围坐桌前,享受着父亲的赞许、感受着女儿的调皮,此刻,我才真正读懂了这碗小小的蘸水里所蕴有的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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