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咖啡馆(外十一首)

时间:2023/11/9 作者: 江南诗 热度: 12379
女翻译家、丈夫、女人

  他们在黑色的咖啡馆喝黑咖啡。

  谈话多的女人杜拉斯

  一个享乐主义

  是一把好肥料,催生黑暗的生长。

  女译者给出头发凌乱的理由:

  她说自己是另一个杜拉斯

  一个彻底的悲观主义

  因为彻底,

  反而乐观。

  她的眼神豹子一样柔顺,

  躲在镜片后女人的丈夫如临深渊。

  他们谈性及毒品

  迎来了新文学浪潮

  法国“五月风暴”。街上游行

  声讨,自由与变革

  他们几乎忘了

  此刻窗外,行人的身体上

  刮起了一场鹅毛大雪。

  巨鹿路675号

  突然忧伤而至,就在昨天我抚摸着

  另一只手,想和陌生人恋爱

  但她想起了局限,在绿色的常春藤下

  交谈,炎热的夏天变成学术辩论

  只有南墙上的窗如此真实:

  雨伞下,我没遇见你

  但我看见你以另一种形态出现在我的面前

  像兜里一粒纽扣

  静悄悄地停在雨的中心

  苍 凉

  蓝色的云游动像小坟,看不见鱼

  烧荒的人顶着风吸烟,他哭了

  海棠树下捡起两枚小心脏,红色,甜糯

  我想捎给你

  树枝上的鸟笼指着杨梅竹斜街

  惊动了墙上的公猫邮差

  我要把被顺走的日子盗回来

  陕西巷,新鲜的肉体无节制地消失

  我感觉与你熟识多年,正觉寺旁

  你的脸在一排松树的密林中

  我只想抱他入怀,却隔得太远,冰封的湖

  囚禁的自由,洞开的莲蓬

  我身体斑驳的阴影幽深,伤痕疼痛

  昨日我跟路灯下的一只白鸽子聊天

  我说苍凉,苍凉

  它用老北京方言,跟你相似

  静 物

  我愿是卑微这个词,

  我是你窗外的合欢花

  混在一排建筑物里

  独行了多年

  某日围坐一起野餐,

  她喊你过去

  你从前面走来

  像光又回到我身边

  如果它从没来过,

  我会浅浅地等待;

  我会是四月

  窗沿边冻坏的小翅膀

  无雪的残冬

  渡过枯坐的人

  怎么能分辨夜空的

  蝴蝶心疼地呼气?

  而今夜,我在书房

  在你注视它的

  光的强度里

  我望着静静的河

  蓝花瓷上的鱼也不语

  都不彻底

  有什么振奋了它

  它俯身看:有什么在空中

  停留

  弯曲的喙上挂着春天的露水

  红密林的山雀

  树冠上众多不安的小眼睛

  柠檬黄的小花

  和连绵的咕哝,都不是我们的

  我沿着光线的路走回去

  我在采药人荒弃的破草棚猫着

  听雨。梦见生与死

  我想与你聊聊:关于杜仲、小松鼠、向北的家

  哪一个提问

  都不彻底

  顷刻间,它将化为尘土

  无数个火红的碎片,归于寂静

  回乡日记:一棵百年香榧

  巨石压抑着干裂的古老皮肤

  水自两块圆石的阴部淌出

  舌管的音律在幽暗中

  堕落如腹中的啤酒罐、药盒

  雷霆之火,蜷曲

  像只野蜂

  橙红色的图案是水葬的翅膀

  我暂时忘了你,在旧屋环绕的二月麦田

  稻草人潜行在山壁上

  抬起脸,我听见帽檐上的雨声

  啁啾私语

  而我消失

  在复兴公园看放风筝

  他们把鲸鱼养在天空中

  它在薄云和枝杈的空间里摆动,旋转

  残荷,如一片叶子毛茸茸心动

  错过多少时光,我的影子与它并在一起?

  多年来,依然坚定,俊朗

  任风摇曳不曾坠落

  有种力量包容着

  我的弱小

  光阴坐在石阶上静静泪流

  摩羯星座

  春节回乡,我和一只羊同上了车

  一阵冷风拂来,我的手

  摁入它犄角的白云里

  在幽闭的隧道中,听卖羊人的吆喝:24.5/斤

  我们一路沉默着,闭上眼睛

  水泥地上削掉的血蹄子

  沿途的院落闪烁

  拥挤而轻浮的微光

  雨刮器的粉尘里:车正驶入一座桥梁的溪边

  此时,我的眼前一片迷雾

  她死去的生活栓在斜坡上

  腐败的干草,无意卷进舌苔的石蛙

  松鼠滑至根须,像片枯叶碰落了时间

  我看见她苏醒的灵魂俯卧着一场白雪

  并用大山清冽的元音

  说出——原谅

  怜 悯

  那时,入秋的夜晚已有些凉意,平台上的

  凌霄花相互地缠绕,而鸟儿们

  把脑袋藏在翅膀下进入宁静。

  听到空难的消息,他们不吃惊。

  你感到头顶

  杨树叶子波澜

  如水。

  黑暗一点一点触及。耳蜗

  被蛆虫吃掉,幼猫穿着

  靴子发出窸窣的声响。

  它回来要你把悲悯还给大地。

  用清澈的流水冲刷

  灵魂的颤栗。可怜啊——

  永恒,永恒,

  你不敢朝镜子里看一眼;

  小摊贩的红色塑料袋在呜咽,你故意绕道走。

  墓志铭

  一个生前从不谈政治的无神论者

  从未打马

  路过耶路撒冷。却对着一棵菩提树上

  砰然落地的蝉,哀哭。

  她早已厌倦了从前的工作。

  愿意猫在这间

  没有窗的门槛里,叠纸船、画日落

  做白日梦——

  而漫长的冬季打了个喷嚏:

  路人在意她长膘了否?

  而她,只想吻走你

  手心上的一粒雪。

  我们不停地挖

  记忆在乡下屋后小河里

  淘洗着腌苜蓿,上面漂浮了一层蛆虫死尸,

  中午妈妈将用它切了

  放重油拌饭。

  清晨把小鸡揣在衣兜里

  带回家的男孩,暮晚长了白发。

  身后一高一低的脚印,

  既非人类,也非狐狸。

  宽恕善良吧,竹林里

  它留下了无数道苍凉的擦痕,我们不停地挖。

  花 店

  她在冥想中漫步,下午的时光

  因无人打搅而寂静,搁在中间柜子上

  绿荫浓浓,宽大的树冠垂下来;

  她感到时间开始慢下来,慢得像在山林水涧中漫步。

  烈日的光线闯入门内,吊扇旋转,揉成

  千万条怀着心事的影子;我在这里

  是一只鸟,还是一张大网呢?

  氧气泵同时发出阴柔的水流声;

  透过窗户的一缕光线浮动

  尘灰,像水面上挤压的碎屑,越来越多

  而陷入可怕的现实中。

  风吹拂着,上午已经摘去

  花蕊的百合花盛开了;

  鹦鹉、鱼、兔、蜥蜴,在各自的地盘

  悠闲地活动或嬉闹。

  一只麻雀叉开两条细腿,像只好奇的弹簧

  从门外弹到里面,飞到她的肩上

  放心地啄起几粒谷子。她站立着,

  一动也不动。

  害怕惊动了静默。

  作者简介:紫衣,原名侯俊红,江苏泰州人。曾发表诗歌、散文、随笔。作品散见于《星星》、《诗刊》、《文学报》、《新民晚报》等,有诗歌入选《中国新诗年鉴》等。出版两部诗集,系江苏作协会员。爱好绘画、厨艺。现居上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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