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在黑色的咖啡馆喝黑咖啡。
谈话多的女人杜拉斯
一个享乐主义
是一把好肥料,催生黑暗的生长。
女译者给出头发凌乱的理由:
她说自己是另一个杜拉斯
一个彻底的悲观主义
因为彻底,
反而乐观。
她的眼神豹子一样柔顺,
躲在镜片后女人的丈夫如临深渊。
他们谈性及毒品
迎来了新文学浪潮
法国“五月风暴”。街上游行
声讨,自由与变革
他们几乎忘了
此刻窗外,行人的身体上
刮起了一场鹅毛大雪。
巨鹿路675号
突然忧伤而至,就在昨天我抚摸着
另一只手,想和陌生人恋爱
但她想起了局限,在绿色的常春藤下
交谈,炎热的夏天变成学术辩论
只有南墙上的窗如此真实:
雨伞下,我没遇见你
但我看见你以另一种形态出现在我的面前
像兜里一粒纽扣
静悄悄地停在雨的中心
苍 凉
蓝色的云游动像小坟,看不见鱼
烧荒的人顶着风吸烟,他哭了
海棠树下捡起两枚小心脏,红色,甜糯
我想捎给你
树枝上的鸟笼指着杨梅竹斜街
惊动了墙上的公猫邮差
我要把被顺走的日子盗回来
陕西巷,新鲜的肉体无节制地消失
我感觉与你熟识多年,正觉寺旁
你的脸在一排松树的密林中
我只想抱他入怀,却隔得太远,冰封的湖
囚禁的自由,洞开的莲蓬
我身体斑驳的阴影幽深,伤痕疼痛
昨日我跟路灯下的一只白鸽子聊天
我说苍凉,苍凉
它用老北京方言,跟你相似
静 物
我愿是卑微这个词,
我是你窗外的合欢花
混在一排建筑物里
独行了多年
某日围坐一起野餐,
她喊你过去
你从前面走来
像光又回到我身边
如果它从没来过,
我会浅浅地等待;
我会是四月
窗沿边冻坏的小翅膀
无雪的残冬
渡过枯坐的人
怎么能分辨夜空的
蝴蝶心疼地呼气?
而今夜,我在书房
在你注视它的
光的强度里
我望着静静的河
蓝花瓷上的鱼也不语
都不彻底
有什么振奋了它
它俯身看:有什么在空中
停留
弯曲的喙上挂着春天的露水
红密林的山雀
树冠上众多不安的小眼睛
柠檬黄的小花
和连绵的咕哝,都不是我们的
我沿着光线的路走回去
我在采药人荒弃的破草棚猫着
听雨。梦见生与死
我想与你聊聊:关于杜仲、小松鼠、向北的家
哪一个提问
都不彻底
顷刻间,它将化为尘土
无数个火红的碎片,归于寂静
回乡日记:一棵百年香榧
巨石压抑着干裂的古老皮肤
水自两块圆石的阴部淌出
舌管的音律在幽暗中
堕落如腹中的啤酒罐、药盒
雷霆之火,蜷曲
像只野蜂
橙红色的图案是水葬的翅膀
我暂时忘了你,在旧屋环绕的二月麦田
稻草人潜行在山壁上
抬起脸,我听见帽檐上的雨声
啁啾私语
而我消失
在复兴公园看放风筝
他们把鲸鱼养在天空中
它在薄云和枝杈的空间里摆动,旋转
残荷,如一片叶子毛茸茸心动
错过多少时光,我的影子与它并在一起?
多年来,依然坚定,俊朗
任风摇曳不曾坠落
有种力量包容着
我的弱小
光阴坐在石阶上静静泪流
摩羯星座
春节回乡,我和一只羊同上了车
一阵冷风拂来,我的手
摁入它犄角的白云里
在幽闭的隧道中,听卖羊人的吆喝:24.5/斤
我们一路沉默着,闭上眼睛
水泥地上削掉的血蹄子
沿途的院落闪烁
拥挤而轻浮的微光
雨刮器的粉尘里:车正驶入一座桥梁的溪边
此时,我的眼前一片迷雾
她死去的生活栓在斜坡上
腐败的干草,无意卷进舌苔的石蛙
松鼠滑至根须,像片枯叶碰落了时间
我看见她苏醒的灵魂俯卧着一场白雪
并用大山清冽的元音
说出——原谅
怜 悯
那时,入秋的夜晚已有些凉意,平台上的
凌霄花相互地缠绕,而鸟儿们
把脑袋藏在翅膀下进入宁静。
听到空难的消息,他们不吃惊。
你感到头顶
杨树叶子波澜
如水。
黑暗一点一点触及。耳蜗
被蛆虫吃掉,幼猫穿着
靴子发出窸窣的声响。
它回来要你把悲悯还给大地。
用清澈的流水冲刷
灵魂的颤栗。可怜啊——
永恒,永恒,
你不敢朝镜子里看一眼;
小摊贩的红色塑料袋在呜咽,你故意绕道走。
墓志铭
一个生前从不谈政治的无神论者
从未打马
路过耶路撒冷。却对着一棵菩提树上
砰然落地的蝉,哀哭。
她早已厌倦了从前的工作。
愿意猫在这间
没有窗的门槛里,叠纸船、画日落
做白日梦——
而漫长的冬季打了个喷嚏:
路人在意她长膘了否?
而她,只想吻走你
手心上的一粒雪。
我们不停地挖
记忆在乡下屋后小河里
淘洗着腌苜蓿,上面漂浮了一层蛆虫死尸,
中午妈妈将用它切了
放重油拌饭。
清晨把小鸡揣在衣兜里
带回家的男孩,暮晚长了白发。
身后一高一低的脚印,
既非人类,也非狐狸。
宽恕善良吧,竹林里
它留下了无数道苍凉的擦痕,我们不停地挖。
花 店
她在冥想中漫步,下午的时光
因无人打搅而寂静,搁在中间柜子上
绿荫浓浓,宽大的树冠垂下来;
她感到时间开始慢下来,慢得像在山林水涧中漫步。
烈日的光线闯入门内,吊扇旋转,揉成
千万条怀着心事的影子;我在这里
是一只鸟,还是一张大网呢?
氧气泵同时发出阴柔的水流声;
透过窗户的一缕光线浮动
尘灰,像水面上挤压的碎屑,越来越多
而陷入可怕的现实中。
风吹拂着,上午已经摘去
花蕊的百合花盛开了;
鹦鹉、鱼、兔、蜥蜴,在各自的地盘
悠闲地活动或嬉闹。
一只麻雀叉开两条细腿,像只好奇的弹簧
从门外弹到里面,飞到她的肩上
放心地啄起几粒谷子。她站立着,
一动也不动。
害怕惊动了静默。
作者简介:紫衣,原名侯俊红,江苏泰州人。曾发表诗歌、散文、随笔。作品散见于《星星》、《诗刊》、《文学报》、《新民晚报》等,有诗歌入选《中国新诗年鉴》等。出版两部诗集,系江苏作协会员。爱好绘画、厨艺。现居上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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