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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典诗十二首

时间:2023/11/9 作者: 江南诗 热度: 17886
张典,1968年生于浙江平湖,1989年杭州大学毕业。现供职于平湖市非遗中心。1988年开始诗歌创作,作品散见于《北回归线》、《小杂志》、《诗林》、《江南》等刊物。

  ◆雪中行

  ——给金平、建中

  需要一点冷,弄醒假寐于

  中年中的青年,他们热血未冷。

  出门一百步,便是东湖,

  皱巴巴的水面,犹如一张废纸

  展开它之上古老的错误。

  错误?几千年的废话包括

  我们的诗,何曾进步可言?

  除了一位红衣钓客貌似

  古典的安静,四周都是空的。

  雪下得稀而乱,话题也一样,

  健身,股票,电影,至于癖性

  与成就的关系,有点玄。

  我们教师状的背影,有点玄。

  雪中脆弱的激情,有点玄。

  这年头,连狗也懒得撒野,

  它们都到主人的昵称里

  锻炼尾巴去了。但至少我们有

  半小时的放风,试探着冲动。

  有一点绝对,生活充满着

  局部的雄起,即使整体崩溃,

  雪花仍会在我们的前额

  一朵朵绽放,有点甜,有点玄。

  ◆雨

  雨下到了

  世界的硬里。

  雨断犹如心碎:一支歌

  妖媚之尾声,碎裂于石砌的耳朵。

  我的心,大而空,

  惯与天体合奏,配合

  云团的演唱,委托春风传递。

  但其实呢!我的听众

  忙着在泥土里,

  在俊俏而私密的壳里化身。

  雨下到了

  人间的围墙内。

  我看着窗外,恍惚有人

  翻开了一块石头,在他身体里种植芭蕉。

  ◆雨 边

  檐雨砌透明的墙,阶石上

  苔衣湿透了。我注意到另一堵墙,

  暗褐色的符画暗藏这场雨的

  及时的法旨。雨声更像是

  有人读天上的文件,散发着

  淡淡口臭。我也注意到

  庭院里佝偻的广玉兰,雨中的绿火。

  如此急促,春日的招摇。我

  在养伤呢——茁壮于睡眠与妖的美学。

  ◆音 乐

  1

  音乐里一群拆迁工人

  在我身上劳动,挥舞着斧凿。他们

  来自五湖四海,就像音乐

  五花八门的旋律。

  我雇用他们,是想离开

  这建筑,这骨肉,这板结的心血?

  他们中的一部分,乘着

  音乐的飞毯,搬运我。我的碎片,

  无穷的碎片,像一堆音符,

  一群符号,散落到湖畔、

  平原和山谷……世界的表面

  于是铺满我的声音、我的色彩,以及

  我向往的运动。于是,

  那高空的鹰,因为我的祭献而

  恢复了视觉,盘旋在蓬松、浑沌的光里。

  2

  音乐继续。鹰

  在高空碎裂,一片羽毛

  落进灰色的河流,

  融化了。

  水变红,河流在飞,

  点燃的思绪在飞,展开

  绿色的巨翅。

  我在哪儿?

  我希望在哪?河流在唱,

  音乐继续。

  风的影子,

  变成鱼,云的骨头掉下,

  碎成浪花。高处的蓝

  背负着白昼,

  在水底移动。

  音乐继续。我的眼,

  在河流的高音部,看见

  太阳碎裂,

  和碎片里的我。

  ◆郊 外

  白色的风夹带少许泥土的

  腥味侵入鼻口。“美丽的治疗”,

  但从乡间提炼的药粉

  不过如此,治愈不了思乡病。

  油菜花大都零落了,二三农夫

  疑似医院的杂勤,不知忙啥;

  河流缓慢地为这个乏力的春天

  输着液,零星的树发烧般绿着。

  “破烂的田野”,果然如此,

  被中伤的诗意更溃烂了——

  有什么东西正从身体里

  被剜掉,扔进了路边的杂草丛。

  ◆凌 乱

  想多了,无非添乱。从其(想)中,

  月亮射出的箭,一枝比一枝唐突。

  头顶纵有高蹈之美人,却难慑服胯下

  狡兔万千。啊,一只比一只危险。

  ◆在老宅

  中午,深坐如木头里的

  一颗钉子,抱紧身体的一团幽香

  像美女蛇的呼吸。透过高墙,

  雨中的人儿正在心碎。

  “时间都去哪儿了”,他们碎成

  一地泡沫,挤搡着去东海吃盐去了。

  我的心在古筝上跳着。

  有一会儿,这座宅子突然消失在

  云雾状的听觉里。我低下头,

  看见没膝的荒草,看见你

  用木梳整理长发。我继续坐着,

  忍住碎,“像瓷瓶将一身裂隙紧紧抓住……”。

  ◆“但是时间都去脂肪里了”

  我有过从地面弹起的一梦,

  高过高压线与父母惊叫的视线。

  卡进云朵的脑袋,至今还晕乎着。

  昨夜的梦却是地心的舞蹈。

  那是疯狂的、血肉迸飞的一分钟,

  我胃里的东西全化成了火焰。

  中午晒太阳的时候我在想

  写诗应学草上飞,不学乾坤大挪移。

  牛头马面与天鹅的幻影,要不得。

  但是时间都去脂肪里了,

  大大小小的梦都去了,营养师

  与饕餮兽什么的,想迈开腿但他们将我摁住。

  ◆“半路上雨落下来……”

  半路上雨落下来,忍不住

  落下来,好似云端的哪位姐姐

  伤到了心,好似她不忍

  我心比天高,披着蛤蟆的皮

  东窜西跳,收集一路上的羽毛。

  我这是要去哪儿,“在人生的中途……”

  雾霾挡住了视线,如果这时

  有只纤手被世界的不小心

  变做了奇迹,我会立马飞起来,

  蜷卧于掌心;或者抓住它,

  沿着柔滑的肌肤,周游那隐藏的身体。

  但我不忍,不忍暴露云端的

  那位姐姐,她的孤独就是她的平安,

  她的泪水就是我的安慰。

  我嗅着鸡犬的气味,来到郊外,

  劫掠的美,犹如一位女士

  沉浸于被侵犯的快感。我湿透了,

  我就是那作恶的生物吗?

  背后,铅灰色的城市安静得像

  蛤蟆在产卵,在雨的不忍中……

  ◆妖 歌

  用力!私奔的碎片儿,内心的

  碎片儿,在晨风的唆使下,

  挤出你们芬芳的胶水,在郊外的

  空腹里,分辩你们的雌雄,撕咬!媾合!

  我要!粉红的新生儿,非人的

  新生儿,她的哭喊就像梦在破碎,

  暴露黎明的残忍,她的肢体

  是舞蹈的光线,七彩的肉,缠绕!变幻!

  狗儿感觉到异样,在垃圾里嗅着,

  打桩机坚挺在晨光里,感觉到泥土的

  湿润,进城的农民感觉到我

  像来不及消失的鬼,颗粒状地淡淡飘着。

  那是投生的颗粒,挣脱人形的

  灵魂的颗粒,被反思想的思想哺育,

  在神学的猎犬亮出爪牙之前,

  在无神论的推土机发动前,凝聚!隐遁!

  那儿!城乡接合部的褐色地带,

  她的无色挑逗一片野花,她的无声

  惊飞一群麻雀,她找到了我,

  闯入我的身体,她的无形,尖锐!妩媚!

  ◆酒 谈

  ——与一良

  你把自己分成两半,

  一半明,一半暗。其实,

  你多于两半之和,两半之间

  茁壮的第三个你,姓王还是宋?

  两半相减,也不见得

  生活会取消你。零的存在

  让你更轻盈,山野或者海边,

  猎人或者渔夫,哪一个更像你?

  从幽隐处获取的自信

  能平衡敞亮的奴性?不能。

  自嘲也不能,跳出身体的你

  还是你,半明半暗,左冲右突。

  ◆酒 谈

  ——与陶潜

  停云浮起天花板,天边

  止于墙角,垂下的蛛丝

  是枯掉的闪电。

  天边有多远?

  我的南山是一扇门。

  我的田地是床

  和桌椅。梦呢?酒呢?

  还没醉呢。

  笑看形影神的掐架。

  独饮才配做你的读者,

  但不是知音。

  你的天籁不天真。

  绝望有多绝?不是你的

  桃花源,是举杯的一刹

  浑身簪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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