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深夜回家的人
似乎在归还借来的身子,也像把
散失的影子,一点一点收回
孤零零的脚步,高低不定
扶不稳的酒瓶子,那一道残光
还留在手背上。就是要出去
厌倦了茶几、马桶和百叶窗
逃避的方式,是一场外面的泡沫
和血液的麻醉,短暂的放纵
到后来,也终于无聊
到后来,还是要摸索着灰白的楼梯
找到开关,照着熟悉的家
觉得自己像个外人,下一个白天
这样的循环还要继续
解脱是徒劳的,日子重复
没有意外,刺激也变得麻木
这成为习惯,以至于
不再需要理由,只是深夜的四肢
在等待安放,在盼着离开
以至于发生了扭曲
一个曾在场面上的人
一个人,经历过至深的寂寞
也有过喧天的热闹,如今
开水放凉了,凉开水在结痂
又有他人追求着热闹,和他有相似之处
也有大不同,还记得他曾经的场面
也有本质联系着的处事方式
他即使不甘于冷清,也没有心力了
当年苦苦得到的是附加物
必将被抽走或者朽坏,回到了原来
回到了自身该有的状态
终归没有选择躲开,躲远
被扯拉进来,或者就愿意掺和进来
有无奈,也有些许安慰
提起他的人,需要他来陪衬
他把这看成自我存在的延续
为此他只能接受,敌意多于敬意的展显
而那些探出洞穴的面孔,还没有意识到
将来的霜降
一个擦皮鞋的人
是应该擦拭蒙尘的皮鞋了
把黄昏也擦去,这是不可能的
你的黄昏就停住在油污的手上
身边是你的孩子,在玩耍一叠广告纸
你一边动作着,我能看见你的头顶
和你的脊背,一边不住给孩子说
长大了要有出息,别学你妈
见人过来就问擦不擦鞋,只能挣辛苦钱
我坐在高凳上,有些难为情
虽然是付费的交换,我觉得我对你有所剥夺
虽然你的低微里,包含着我的低微
我也对你造成了伤害,可我知道
如果没有人坐上你面前的高凳
你得到的,也许只有怜悯
孩子似乎没有听进去什么,还沉浸在
折叠的快乐中,眼眸闪闪发亮
让我欣慰,又让我不安
一个过河的人
他提了提裤腿,河水的衣裳
收缩出许多褶皱,也提起了
这个黄昏的黄金,那跌落的溶液
提起了故乡,柳树的树冠
解开的头发,凌乱,要挣脱出去
他的粮食在腐烂,妻子在哭
脚下是水,水刚过脚踝
他走得慢,似乎是水流的阻力
似乎又不是,似乎踩到了尖石上
割伤了脚板,他一直在河里走着
到了对岸,风都能把他吹起来
他这一生,就基本过完了
一个裸奔的人
裸奔就是脱光了跑,而且要被人看见
除了疯子,有这个胆子的可真不多
鸡脱了鸡毛,鸭脱了鸭毛
在餐桌上发出油光,冒出热气
青蛙脱了肚皮,哪怕不是王子
老虎脱了花纹,败走秋天
这些,我们认为正常
还会发出笑声
水脱了皱纹,水是死水一潭
石头脱了青苔,也难以成精
这些,我们都见怪不怪
我们都已习惯
即使天空脱了云朵,星星脱了火焰
道路脱了远方,岁月脱了硬壳的封面
这些,我们依然没有吃惊
你只是脱了过去的旧衣裳
灵魂没有脱,对冷热的直觉没有脱
暴露身体的羞涩感,也没有脱
穿过人群,穿过众多目光
只是看看,谁对谁
更视而不见
你不是走,不是漫步
而是奔,是裸奔
这点加速度,也使勇敢的你
有些晕眩,有些胆怯
一个在梦里放火的人
经过了太久的压抑
终于从天上借来了胆子
有名火,无名火,一堆一堆火
烧起来了,烧起来了
用秋天的树叶,用书里的黄金,
用绵羊和山羊的羊毛,用老虎皮用灯笼
用山顶的云彩,用河床上空的大雾
能烧的不能烧的,都往火里丢
熊熊火光里,时间是虚拟的,
镜子能加倍热量,火上浇水也能使火焰更大更高
一堆一堆火,烧了求爱失败的尴尬
烧了失业的恐惧,烧了无家可归的忧愁
烧了告状无门的憋屈,烧了进退无路的绝望
烧吧,烧吧,烧了亲人的照片
亲人的笑容后退、变形、弯曲
这才变得真实,这才让亲人复活
再相聚一次,再话别一次
烧了故乡的炊烟,烧了牛车的绳子
烧了水井里的月亮,烧了月亮上的阴影
烧吧,烧吧,烧了往事
不管离得近,还是离得远
烧了饥饿烧了仇恨
烧了二十四节气烧了十二属相
烧了风的衣裳,烧了铜钟的涟漪
烧吧,烧吧,连天堂的梯子也烧了
连地狱的门牌也烧了
这个放火的人,这个疯子这个正常人
一会儿大笑着,一会儿大哭着
一会儿僵立着,一会儿摇摆着
这个人,把能烧的都烧了
还不甘心,最后把自己也烧成了一团火球
赞(0)
最新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