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请你把韩叔叔还给我妈吧,当我求你。她真的很可怜,我想为她做一件事,作为这一世为人子的回报。你那样年轻,又漂亮,一定可以找到更好的。他握着她的手,说得那样恳切,双眼充满希望。
易天,我不能答应你。我也有抑郁症,没有人会这样疼惜我了。离开了,我会死。会死,你明白吗?
秦桑冷冷地走回自已的房间,她坐在梳妆台前,看那一张熟悉而又陌生的脸。她听到门被带上的声音,知道他走了。她甚至不敢回想,他望着她的,那样绝望的眼神。她对着自已,小声说道“对不起,易天,请原谅我的自私,我也只是一个凡人而已。”
知道易天的消息,是三天后的事情。他死了,先天性的心脏病。一直以来,他竟掩盖的如此之好。
秦桑脸色刹白,却没有任何表情,甚至没有流泪,她已无法呼吸,所有器官都在瞬间冻结,她只是觉得冷,颤颤发抖。她做了她今生最残忍的一件事,她拒绝了一个小孩临死前的要求。那天他跟她说,让他完成这一世为人子的回报。她可以想象,一个人可以预知死亡是多么恐怖的事情。这个唯一疼爱了他一生,也伴随着她的生命煎熬一生的女人,该要用多少坚强来支付命运的折磨。他能为她做的,只那么一件,为她找一个伴,能在他走后,让她也有人疼爱着,关心着,支撑着。可是她毁了,毁了他堆砌已久的宏伟蓝图。死亡本不可怕,可怕的是有那么多心愿未了;有那么遗憾无法弥补。而来世又是那样遥远的征途。
秦桑躲在被子里,她需要黑暗,她不想,也不敢生活在阳光下。在那样脆弱的一点点光线里,她看到他,还是在火车上遇到的那个调皮又可爱的男孩,他甜甜地叫她姐,他背着行囊,一转头,灿烂的笑容把整个世界照亮。一直以为,他是会活很久很久,哪里知道快乐也会是末路。没有选择的选择。
她把自已关在房间里,任凭谁也不开门,不吃不喝已一整天,佟新现温婉婉过来了,夏沫儿去了西安。她仍是没有知觉,她有好多事情要想明白,她要给自已找一条路,找一条宽恕的路,来放生自已,也放生他。
韩洛把门撬开了,她跪在地上,拿笔画着,画着。她那样无助的坐着。他一把抱住她,你吓死我了,宝贝。
我不会像她一样自杀。她分不清,这个男人,是爱她,或是爱她的抑郁。
韩洛一惊,抹去她满脸的泪水。我知道,你不会像任何人。
他来找过我,就在死之前,他让我放开你,可是我拒绝了。她没有看他,只是说着自已的话,不在乎谁在听。
是我不会放过你,所以不是你的错。我和许诺,注定只能做朋友。原来,他什么都明白。
韩洛带着秦桑去了深圳,这是她第一次跟他回深圳。繁华而干净的都市,绿树白云。她日复一日地站在大梅沙海边。天气微寒,她就站在那里,看浪潮的往往复复。她想起那句话,生命只是一个过程,可悲的是,不能重来,可喜的是,不用重来。她向上苍祈祷,愿他有幸福而完整的轮回。
她在华侨城的家里,看到了走走。极聪明的孩子,白色的衣裙,已开始上小学,一直姑姑带着。秦桑蹲下亲吻她的脸夹,她咯咯地笑起来,摸着秦桑的眼晴,说,阿姨,你眼睫毛真长,好漂亮。我可以叫你妈妈吗?
秦桑被她突来的话吓了一跳。为什么呢?走走。你可以一直叫我阿姨。
妈妈跟我说了,爸爸喜欢的女人就是我的妈妈。现在爸爸喜欢你,姑姑都告诉我了,我也问过爸爸,我已经不是小孩,我已经七岁了。
秦桑摸着她的头,柔软的头发,用粉红的发夹夹住。爸爸最喜欢的只有走走。
她转头,不相信地望着韩洛,他笑着点点头。
韩洛要带她去香港,她拒绝了,深圳的繁华已让她不适应,何况是那样一个购物天堂,从来不喜购物,何必劳师动众跑过去呢。她每天在家里作画,画了无数漂亮的国画,清一色美丽男子。偶尔,也会教教走走画漫画,或是学习下棋的基础。或是基于她母亲的原因,学而不厌,竟还有几分天份。
夏沫儿从西安回来,跟她说,佟新和温婉婉有问题。
她当然知道,何为有问题,当初把这样一个女人放在身边,本就不是安全的事。
佟新极力否认。
当然否认,始乱终弃的男人。但凡有羞耻心,也知要掩饰。何况,夏沫儿于温婉婉并非那样让人难以决择。
那让温婉婉搬吧。
那倒是不必了,问题不尽在她身上。若他们两情相悦,我也不至于紧拽不放手,不过是看透一个人。
我决定去西安了,那才是我想要生活的城市。
佟新就这样拱手让人?
他从来都是自由的,来与去,也不受我控制。以前以为自已可以控制很多事情,原来是我们被事物左右。有时候我会分不清,到底是我们选择生活,还是生活选择了我们。
我已经不想再探讨生活的东西了,你越去思考它,它便越悲哀。
我把工作辞了,很快会去西安。
你从来不与商量。
不想你再因我的事添烦,易天,你也不必太放在心上,谁都会离开,早走,可能也是幸福。与其让他每天在世上等待,不如就这样,至少有了重新开始的机会。
你的事我又怎会嫌烦。
秦桑回到广州时,夏沫儿已经去了西安,她一直都是如此,想到便要做到。秦桑去找佟新,温婉婉在阳台哼着小曲,洗着佟新的衬衣。想必心情愉快吧。
做得真好啊。秦桑不动声色地说道,她不理会,淡淡说,佟新出去帮她买拖鞋,马上就回。她这是在示威吗?秦桑觉得好笑,与她,有何必要,非要得罪这所有人,她才得意么?说着,佟新便回了,对她,他还是热情。秦桑看到房间的摆设,看到墙角她买回来的挂画,就想起了大家一起生活的情景。好一段时间,真是很快乐的。
很像居家过日子,不过可惜女主人不在了。温婉婉停下手中的活,脸拉了下来。
佟新。你陪我去附近的湖南特产店,买些小吃,给老沫寄过去。她的口味,恐怕你更了解。我现在了解的只有韩洛了。秦桑笑了起来。
秦桑硬拉着佟新出门了。你打算怎么办?
他走她旁边,不作声。
是男人就赶快做决定,夏沫儿爱你,才不忍为难你。希望你不要让她失望,她是多好的人,你不会不知道。她多骄傲,你也知道,你错过了,就不可能挽回。
我跟她说了,把这边工作安排好便过去找她。
秦桑已是失望,要交待的恐怕不只是工作。聪明如夏沫儿,怎会不知道,难怪绝决地去了西安。
一个星期后,老沫儿打电话说,他大致不会过来了,温婉婉跟我说,他升职了,调至销售总监。羸温婉婉,我倒还有把握,要羸他的前途,这个就有点可笑了。但凡一个男人,能为女人抛弃事业的太少了,只有女人才会犯这种愚蠢的错。
他曾跟我说,你永远在他之上,跟你在一起,会觉得辛苦。你不是唯物的人,你所追求的,可能他奋斗一生也给不了你,因为惶恐,所以宁愿放弃了。
秦桑听到沫儿电话里呜呜的哭声。
秦桑在一家小型杂志社做文职,偶尔画画插画,或是写点文字。觅一份职业容易,培养一分兴趣却要花上好多年,在她看来,兴趣变成职业或多或少是一件悲哀的事。更悲哀的是,易天走后,韩洛与许诺越走越近。常常是秦桑精心准备好晚餐,费尽心思,许诺一个电话,他便走了。他跟她说,不要误会,只是朋友,我希望她也能快点走出来,一如她曾经对他一般。秦桑仰起头,你这是报恩么。算是吧。他终不懂她心里的荒凉,亦不知道她对远离荒芜的期盼,又或许,他什么都明白,只是在刻意忽略。秦桑踮起脚尖,亲吻他的额头,她的惶恐啃噬她的灵魂。她想告诉他,她爱他,可是怎么也说不出口。
晚上,她在沙发上睡着,每次都如此,他不在,她已习惯,呆在空空的客厅。把冷气开到很低,她蜷缩着躺在那里,裹厚厚的毛毯。拧结着的眉毛,眼角有泪流过的痕迹。韩洛轻轻的地走过去,抚着她的脸,疼惜中有无限的愧疚。他抱起她,她便醒了,任由他把她放在床上。
他给她盖上被子的时候,她抓住他的手,说,韩洛,我要改名字,我要叫回我自已的名字,玛雅。
为什么你叫玛雅,韩洛坐在她旁边,静静地望着她。轻轻的抚过她的手背。
是的,我就叫玛雅,我从小在大理长大,那是一个美丽的村庄。宽阔的原野,活泼的溪流,还有好多好多可爱的动物。清晨,空气里满是醉人的花香,屋前的小鸟从头顶飞过,欢快地歌唱。溪流里铺满凌乱的花瓣,一片,一片,荡漾着漂向远方。我的叔父叫柯特,很漂亮的男人,他曾是我母亲的恋人。出去闯荡,大约过了五年吧,他回来了,可是,那时我已经四岁。是一个人见人爱的天使。我的父母很疼爱我,可是,他恨我,也恨我的母亲,那不只是恨,甚至是仇视。包括他的哥哥,她曾答应他,要给他五年时间,他在外面辛苦地打拼,没日没夜地熬着,可是,五年后,当他无限憧憬地回来时,她早已为人妻,为人母。
也是那一年,家里失火了,叔父带着我到草坡上扑蝶,那里有成片的野花,很美,那些打扮过的蝴蝶在她的头顶盘旋,我就站在它们下面,奔跑着,欢笑着。我至今都不知道那是什么花,它们只是一朵朵艳丽地在我脑海里绽放,一次又一次侵蚀我的记忆。
我回去的时候,什么都没了,母亲,父亲,还有我温暖的家。我的叔父他站在那里,甚至看到他脸上诡异的笑。
柯特把她带到了长沙,告诉她以后叫秦桑,而他叫秦石。他还是恨她,他成天不跟她说一句话,不让她出去,关在黑黑的房间,不允许开灯。他敌视她,容不得别人夸她。可是她还是快乐的,她笑得那样纯良和美丽,有一次,他喝醉酒跟她说,你再笑,我便烧了你的脸。她想起他诡异的笑,恐惧得浑身发抖。
他爱她也是真的。他给她最好的教育。给她买来很多的小说,国内的,国外,豪不吝啬。他让她学国画,学围棋。每一样,她都做得很好。他说,要她成为他最出色的女儿。可是,他注定要失望了,因为,她开始恨他。
韩洛你知道吗,秦桑,这是一个诅咒。为情而伤,他诅咒我。
韩洛躺下抱着她,吻去她脸上的泪。我会再带你去大理,看看那些是什么花。
第二天,清晨,韩洛已不在。桌上有他做好的早餐。有一张他留下的便条。她麻木地坐在那里,像一团机器在运转。他说,他陪许诺去谈一笔生意,对她很重要的客户,这是帮她最后一次,然后带她去大理。
她摇头笑笑。半夜,他仍未回来,她打他手机,关机。再打,依然是。不管他是否是帮她最后一次,可若他在广州,半夜不回家倒是第一次。她坐在客厅,每十分钟打他一次手机,到凌晨三点,他还是没有回来。她把自已的手机关机,回家房间收拾几件衣服,胡乱地塞在旅行包里。打的去了机场。她把车窗打开,眼泪就飘到了头发里。它们膨膨松松地散落在腰际。她索性把它们挽起来,绑在后面。她已经很久不曾绑头发了。
出机场的时候,她让夏沫过来接她。她站在陌生的城市,吹着陌生的风。来来往往的行人在她眼皮底下穿梭。
夏沫儿风尘仆仆的过来,头发剪短了,还是那么漂亮。依旧穿着她的白色布鞋。她说,她现在一家贸易公司做总经理助理。看得出来,她生活得不错,说起工作也是眉飞色舞。
她把她放在家里,便赶过去上班。夏沫儿告诉秦桑,如果你要出去,不知道怎么回来就打电话给我,我去接你。这是一个你会喜欢的城市,陈旧而古老,还有纯朴的情感和景致,一切都和广州很不一样。她没有问她任何事,很随意的招待和寒喧,半年不见,大家并没有疏远。关于来西安,如此突然,想必她已猜到一二。
秦桑倒在她大大的床上,沉沉地睡去,醒来,太阳已经西落,一天又要结束。她找了她的白色布鞋穿在脚上,久违的舒适。有时候,她竟一连双鞋都不能选择。何其可悲,只有真正为自已而活的人,才有真正自由选择的权力。
她穿过每一条小巷,路边甚至可以看到不知名的小塔,这是她第一次遇到它,那么孤傲地延展上去,她抚摸它历尽苍桑的脸孔,如此粗糙,她靠近它,聆听他千年的孤独。是的,她听到它在诉说。诉说它的历史,诉说它的情怀。还有无法言喻的忧愁。
沿路的灯笼,楼角,门洞仿佛让她穿越轮回,落在千年前的红尘,她坐在湖中木制的小亭,绣鸳鸯对枕。一笑一颦,清丽婉约。她看到城市外缘厚厚的城墙,埋没了的沙场,征战,淡去的硝烟和峰火,心里结出散落一地的愁怨。
当人影渐渐淡去,天幕缓缓落下,她果真找不到归程。
走了很久,她在电话亭里打电话,手机忘了带出来。韩洛说过她很多次,依然记不住。想留那么一点时间不被打扰。夏沫接电话的时候,竟然哭了起来,责骂她为何出门那么久,也不带手机。她真是好凶,骂得她毫无还击之力。心里的幸福开了花,一朵一朵,尤如水里的白莲。她告诉她,韩洛被你折腾死了。
韩洛打了33个电话,这次她是故意的,她要报复他。他打过来,她便挂,手机一直开机,她享受这样的过程,她要知道,他对她极限在哪里。夏沫儿骂她神经,这样男人会受不了。这样的闹剧又持续了十多次,电话终于安静下来,她害怕了,决定,只要电话再响那么一下,她便立马接,她便向他投降,可是,她等到天亮,它一直都那样安静。秦桑躲在洗手间里不肯出来,泪从眼角流到锁骨,她躺到冰凉的水里面,温暖她荒芜的灵魂。夏沫儿请假在家里陪她,哀求她出来,她跟夏沫儿说,你不要跟我讲话,否则我马上死在这里。她不是吓唬她,她明白。
电话响了,秦桑一下从水里跑出来,接起电话。那边有人叫她宝贝,她不出声,她没有办法出声。嗓子哑了,什么东西哽住咽喉。她放声大哭,肝肠寸断。
半小时后,他出现在她面前。把她抱在怀里,怎样才能不担心你,你告诉我。
不再爱我。
你知道我爱你。
我不知道。你随时可能爱上另一个女人。你不接我电话。
只是晚上出了点事,去了趟派出所,手机让关了。三点我给你回电话的时候,你手机便关了。
我对你的极限是三点。
我对你没有极限,这是不是很不公平。
感情的事讲不得公平。我们若是公平了,我会不安得死掉。
你要的永远那么多。
没有,韩洛你不知道么,我要的不过是幸福,别无其它。
秦桑一直断断续续生病,总不见好。她执意不去医院,她害怕知道结果,宁愿就这样突然死掉,也不愿数着日子过活。人生最怕的莫过于提心吊胆过日子。
康琪结婚。韩洛希望她参加,或许对病有好处。她是她大学时的好友,温婉而善良,善良的女子是值得幸福的。
新娘确是世上最美的女人,因为足够幸福也足够幸运。她语笑焉然地从她身边走过。轻声说,秦桑。秦桑穿蓝色的旗袍,站起来,拥抱她,愿你永远幸福。康琪亲吻她的脸夹,你一定也要幸福,秦桑。
她转过头,妖媚地对韩洛说,你与我结婚吧。
还是那样熟悉的笑容,笑容背后是无比的镇定,原以为,他会震惊的。他说,好,我已买好了戒指,放在家里,我一直在等你有结婚的念头。等回去,安排好,我们去大理结婚。
她感激他如此清晰的记得她的大理,那份遥远的美丽。
她还是去看了秦石。几年没有回来过,亦没有与其联系。他苍老得很明显。已找寻不到当年英俊的容颜,不过一个老人罢了。秦桑对他的恨一下没有了。或许,秦桑也不是诅咒吧,她想,她一样找到了她无与伦比的幸福。
他依旧不与她讲话。可是她发现了,他见她第一眼时流露出的欢喜。
她告诉他,你女儿要结婚了。这是她第一次承认是他的女儿。他转过头进了自已的房间,用衣袖擦去眼里的泪水。秦桑把头放在韩洛的膝盖上,很可悲的一个人。
韩洛与她去了南岳衡山。在山下,他们买了一大堆的香烛,还有一些奇怪的木削。有人跟他们说,从山下往上背,才能心诚则灵。从山下爬到山腰,已至黄昏。在一家纯木制结构的旅馆住下。她喜欢这种古色古香的建筑风格。房间前面有竹制的吊脚楼。可以喝咖啡或是眺望远处的夜色。旅馆附近尽是出售手链或是佛珠的小摊。他们像一对老夫老妻,牵着手,慢慢闲逛。韩洛帮她把那些漂亮的发饰全都别在头上,像一个颇具风情的异域女子。她躺在韩洛的怀里吹风,小心翼翼细数这一路的幸福。入睡前,眼角滑出一滴泪,缓缓落入韩洛的手心。他说,怎么了?她闭着眼睛摇头。在西安时,曾在街头遇到一位老人,他坐在那里,像一株风干了的木桩。她从他面前走过,望天空的云,欣赏栏边栖息的小鸟。他说,姑娘,可否停下。你眼角长出泪痣。你要懂得放开才是得到一切。
回长沙的前一天,她果然发现了那一颗泪痣。美得妖娆。她不知道这样的一切让她如何舍得放手,她追逐一辈子的不过就是这些。是的,她要结婚了,和这个她爱的男人,这就是幸福。其余的,有就有,没有也随它去吧。
第二天清晨,又开始爬往山顶的征程。韩洛常常落在她后面,他说,秦桑,我还是老了啊。他说得那样辛酸,她几乎又要落泪。他摸摸她的头,怎么又哭了,以前你从来不哭。那样坚强。
有了你,我不想再坚强,只愿躺在你的臂弯里安睡。所以,你不能老,你老了我怎么办?
若我死了呢?
我也死。
他又笑了起来。我保证尽量不死
我也保证。我们做最幸福的夫妻,一辈子互相守护。
秦桑帮他擦去额头的汗。他越来越瘦,她心里疼的紧。她在心里暗暗发誓,一定会很好,很好地照顾他。
整个祝融峰云雾缭绕,神秘的美。像是到了天上,站在真正的南天门前府瞰众生,一切那样辽阔而壮观。
韩洛把那些比人还高出一大截的香放入炉中。飘出淡雅的香味。炉前燃起的黄钱纸满天飞舞。她就这样站在他旁边,看他做完这一切,拉着她跪下来磕头。她眼里又不受控制地起了波浪。
香炉后面是很大的神殿。里面站着,坐着各位显圣的佛祖或是菩萨。秦桑与韩洛并排跪在红色的薄团上。她说,菩萨,请保佑我们。这一世有他我就知足,我向您忏悔曾经的贪婪。这一世的幸福,若只是我的奢求,我愿用来生的几世偿还。
她睁开眼,看到菩萨瞪着她,那样的眼神,莫不是有了愁恨?韩洛还在她身边虔城的许愿。
她问他,你跟菩萨说什么。
他说,说出来就不灵了。我希望可以给你幸福。
那你为什么说出来。
因为我要再许一遍,这次不许问了。
回广州后,韩洛去深圳总部安排工作日程。好腾出时间去大理。他每天都回来,每天都很疲惫。
秦桑告诉夏沫,我要结婚了。
她很高兴,他跟你求婚了?
没有,我跟他求了。
夏沫儿灿烂在笑起来,这笑声让她想起易天,那个曾在她面前苦苦哀求将韩洛归还的男孩。恭喜你,终于找到属于自已的幸福。
你现在怎么样?老沫。
我结婚了,秦桑,一个星期前,我嫁给了一个流浪画家。
那一天,天气阴沉,西安也是喜欢下雨的城市。路上的行人,脚步都是如此匆忙。她沿着小道往家走着,就这样,她看到他,卖着自已新近的作品。有一张是一个女子坐在马路旁的石椅上喝啤酒的情景。那女子那样张狂,却又那样落陌。那就是她,在某一个精致的黄昏,他画得那样美。有老外,要买这副画,他们费劲地比划着。她轻盈地走过去,用流利的英语翻译。她说,这就是缘份,注定在这一刻,我要遇到他,遇到我生命中不可或缺的那样一个人。
你的事,总不跟我说。
有些事,如果一个人可以做好,何必让全世界知道呢。何况幸福从来不是值得炫耀的事。放在心里去陈酿就好。这世上也没什么东西是经得起炫耀的。我或许不会再回广州。你结婚另当别论,如果你愿意让我知道。
我会回我的家乡结婚,大理。
秦桑跟夏沫儿讲起了自已的故事,她已不再忌讳它。
半夜里,韩洛腹部疼痛得从床上滚落下来。脸色苍白。秦桑不知所措,抱着他大声喊叫起来。他在她怀疑里挣扎,告诉她,需要救护车。她放下他,痛哭流涕地报完地址。
救护车里,韩洛紧紧握着她的手,虚弱地抹掉她眼里和嘴角的泪。可是,它们一串串地往下走,总也擦不净。她不停地抽蓄,无法完整地说出一句话,就像一个小女孩,无助得可怜。
到了医院,他明显好了很多,甚至都没有了疼痛感。他掐她的鼻子,朝她笑。傻丫头,哭累了吧。我跟你说过,我不会死的。对了,回去把戒指给你带上。
她摇头,我不怕,你死,我也死。
这次。他没有笑她,他把她拉到床边,你不能总这样任性。
她抱着他的手,又呜呜地哭了起来。只要你在我身边,我都愿意改,真的。我会努力做一个完美的人。
你这样就很好,不用改,我喜欢的就是这样的你而已,你若变成别人,我要来何用。来,宝贝笑一个,有没有人跟你说过你笑起来很美。韩洛捋着她身后浓密的长发。
有,你的情敌。
他拉着她的手说,但愿以后只有我一个人说。
医生进来告诉他们,检查结果要一个星期后才能出来,如果身体没什么不适,留院观察一晚上便可以先回去。年龄较长的医生,满脸的冷漠。看不出任何端倪。医生对着秦桑说,你跟我出一下,医院有些事需要办理。韩洛叫住医生,说,有事你就说吧,我太太胆子小,您别吓着她。
也没什么事,不过在你的肝部发现的肿块。
肿块?秦桑一下瘫在病床上。韩洛也慌了神,紧握住她的手。
理论上讲,这种情况,很多都是良性的,不必太担心。但确切的结果还要再等一段时间。
不怕,咱们才去拜过菩萨呢,她会保佑我的。你说过,那很灵的。韩洛安慰她。
秦桑强忍着担心,她强迫自已相信,上苍定不会这般残忍。一定会留一条路给她,也给他。他们都是善良的人,上天一定是可以看到。
整晚,她都没睡,他自然也没睡。他们挤在一张床上,憧憬未来。凌晨还跑到天台,坐在那里吹冷风。她靠在他的肩头,数满天的星星。
从医院回来,韩洛精神很好。没有任何地方疼痛。秦桑觉得,当真是神灵保佑了。心却始终未能完全放下,夜深人静的时候,发呆地看着身边那张熟悉的脸,会恐惧到窒息,她不敢想像,如果没有这样一个人在身边,她要如何生活下去,要如面对生与死。每当这一刻,他一定会醒来,把她拥在怀里。告诉她,不论他在哪里,都会陪着她,宠她一世。她总是假装喝水,离开他,躲起来哭完再回来。
韩洛独自一个人呆在房间的时间越来越多。他经常给她打电话,她知道,那是许诺。他从不让她听到他们聊些什么,她很害怕,却不敢多问。她总是默默地站在房门前发呆,她不知道他要去哪里了,或许,他想离开了。偶尔,他会突然把她抱住,那样久也不放开。他让她画画,画他,就像那时画易天一般。他已经很少去公司,一切都让他的妻妹代理着,那个刚从国外回来的漂亮女人。常年戴着闪耀的耳盯,做过公关,做过餐饮,甚至是酒吧的服务生。她理所当然地被韩洛照顾着。他告诉她,要写很多的工作计划给小妹,她是太过调皮的人,不加以约束恐怕公司会难以为继,好在她的聪明,很多事情一点便通。
那天,她外出回来,看到韩洛埋在许若怀里痛哭,她悄悄退出去,无助地蹲在门外,泪掉在了脚背,一滴一滴。她想起那个老人与她讲的话。她站起来,故意将门开得那样大声。是她的幸福,为何她要放开。
秦桑已经开始研究食谱,尽心尽力的做那些营养餐,照顾韩洛的一切饮食起居。她甚至还特意去学习了按摩,她集她一切的努力,朝一个好女人靠拢。原来,被人照顾与照顾都是人生莫大的幸福。
从医院回家的第五天,他因工作的原因去了深圳。他说,他若回来。便马上去大理结婚。
秦桑在门边替他拿上外套,系好领带。他刚出门。秦桑把他拉回来,让他坐在旁边,认真地替他擦起皮鞋,而后依依不舍地说,我爱你,韩洛,不比任何人少。我等你回来。她看到韩洛的眼眶湿了。这是她第一次看到他哭。却不知为了什么,或许,纯粹是感动吧。一个灵魂如此高傲女子,愿意为他跪下来,心甘情愿的擦鞋。
第二天,她接到医院的电话,说检查结果出来了,良性,要求尽快住院进行手术。
她高兴地在家里一直转啊,转啊,拉开窗帘,阳光下,一切都那样明媚。阳台的风吹进来,带来紫罗兰的香味。她看到楼下公园里,一大片的木槿朝她微笑,一切变得那样美好。她想起在遥远的大理,她穿着洁白的婚纱,和他躺在随风摇曳的花丛里,看蝴蝶在身边飞过。
她打电话给韩洛。医院跟我说,你的肿块是良性,小手术便可以康复。你打算今天还是明天回来,我去跟医院生预约做手术。
许诺一早已经打电话问过医院了,我决定在深圳接受手术。暂时不回广州了。
那我整理一下,马上过来,你要注意休息。
不用了,许诺在这边,我不想你担心,你好好的,我便会好好的。
秦桑拿着电话,半天不出声。她不知道,他这是什么意思。或许,是她不愿相信,是什么意思。
她笑笑,说,好,那我等你回来,你答应过我,要回来跟我去大理。这辈子,你只能娶我。
她坐在沙发上几个小时,一动不动。她朝窗外看去,下雨了,阳光,花香,木槿,什么都没有了。只剩灰灰的天,还有倾覆的大雨。
晚上,她再拨韩洛的电话。他竟已不再接听。
她去找他,刚上出租车,韩洛发了信息过来。秦桑,我爱你。但是我老了,也需要人照顾了。
秦桑下了车,颓废地回到家里,凌晨三点。她曾对他说过,她对他的极限是三点。他是特意挑了这个时候么。雨停了,天空又那样干净,仿佛一切都不曾发生过。她站在阳台,万物都宁静地睡着了,睡得那样香甜。她的长发,像鬼魅一般在风里起舞。凉凉的风里,远处有倪虹在闪烁。秦桑想,跳下去会怎样呢,像落叶一样飘下,去寻找下一个起点吗?她打电话给他。韩洛,你说过,我们要结婚的。我手里还戴着你给我的戒指呢。
秦桑,对不起。生病后,真的觉得累了。我不能照顾你了,我已需人照顾。我在你银行户头里存了点钱。还有,广州的房子你也住着。
她没听他讲完,啪地把电话摔在地上,看它们四分五裂。她扯着头发,躺在冰凉的地板上。眼泪落下来,像几朵还未开放的花蕾,那么美,一如她画国画那般,她把他们用手指渲染开来,出来的全是他的样子。这个曾经许诺一定会给她幸福的男人。她把脸靠在那些逐渐干去的画面上,连这个都是不能永恒的,她冷笑起来。
她还是去了深圳。去韩洛家时,走走,依然亲热地叫她妈妈,她抱着她痛哭起来。她说,宝贝,你爸爸不要我了。她不甘心,她要问他,为什么在她最接近幸福时,他要放手,要把她推到万丈深渊。她几乎已经嗅到的幸福的味道,那样近。他怎么可以这样残忍。韩洛的姐姐看着她,抱着走走,红着眼说,你去医院找他吧。
他静静地躺在病床上,靠着枕头坐起。许诺在旁边削水果。她站在门口,能听到病房里时钟的嘀嗒声。良久,她听到韩洛对许诺说,对不起我还是辜负你这许多年。
许诺叹了口气,人生在世,真是较不得真哪。当年我拼命想往好里过,嫁给他,风光一时,哪里想到会是这样的结局。现在,我能陪在你身边,也是上天对我的一点补偿了。他握着她的手,深情款款。
她推开门,那我呢,你何尝不是在辜负我。你既已经辜负了她,又何必再重来一次。你曾告诉我,死不是末路,今天我也告诉你,你是我的末路。她在心里瞧不起自已,但她真的没有办法,她要留住他,不惜一切代价,哪怕伤害别人,哪怕是为难他。
秦桑,你怎么变成这样,你为何不能如你一样洒脱。
你又为何变成这样?我不过想拿回属于我东西,你忘了么,你说过你要宠我一辈子,陪我一辈子,你的一辈子就那样短么?
对不起,我反悔了。
他反悔了,她还能说什么。这样短短的几个字,已将她的千言万语挡在门外,纵使她有再好的口才,再好的容颜,也无用。什么东西突然从她身体里跑了出来,她觉得整个人空荡荡的,没有思想,没有欲念。他反悔了,他承认错爱她了,即便拼了命让他留下了又能怎样。他已不爱她。是的,他不爱她了,她的世界坍塌下来,将自已全全埋住。
她不知道,她是怎样回家的。看到过什么,听到过什么,经历过什么,一概不知。她脑海一片空白。她没有哭,她只是绝望。即然已绝望,又有什么好哭呢。一切不过如此罢了。
她呆在房间里,整天整天的抽烟,喝酒。累了,躺在地上便睡下,她把脸紧紧地贴在冰凉的地板上。她失去了生命里最重要的一个人,她想起她美丽的大理,越来越遥远。
不知道过了多久,或许只是一天,或许已经十天。有人按她家的门铃。她躺着不动,是谁又有什么关系呢。她就想这样下去,直至世界的尽头。那声音越来越大,扰得她想吐。她摇摇晃晃地走过去开门,才开那么一点,便全吐到她身上。她看她站在门口,哇哇大哭起来。她后面站着一个长头发的男人。
秦桑对着她说,老沫,我好累。为什么整个世界都黑了,我怎么也找不到出口。她把她抱在怀里,告诉她,太黑,是因夜深了,灯熄了,你需要睡觉了,明天你和太阳一起起床。夜里她做了一个梦,梦到有一个男孩一直朝她挥手,一直笑,一会是易天,一会又变成了韩洛,最后成了一个不认识的小孩,长得那么可爱。最后菩萨站在她面前,她向他哭诉,说她那么虔诚,为什么还是不能把幸福给她,菩萨摸着她的头,你已许了几世,何时方能还完?
她醒来的时候,正躺在医院的病床上。夏沫儿说她已经昏睡了两天,一直高烧不退。而且,她有宝宝了。
他来得真不是时候。一切都是她的错吧,注定这一生见不到他。她嚷着要出院,呆在这里,只让她想起韩洛。她恨他,加上孩子,更是不可原谅。
她又那样蜷缩在沙发上,只是那个人不会再过来,将她轻轻抱起。她还是拒绝说话,总一个人在角落里,自言自语,宝贝,你是他吗?我梦里的那个男孩。
夏沫儿一直试图与她讨论孩子的事。只是她一说,她便落泪。
那天晚上,她悄悄地给他打电话,电话一响,她便挂断。她一直等,他却始终没有回复。不过是她自已还妄想他需要这个机会。
早晨的时候,她轻声自言自语,孩子,对不起,你去找你的幸福吧。它注定不在我这里。
佟新过来看她,很久不见。自他结婚后,便很少联系。他与夏沫儿坐在客厅。老徐,夏沫儿的流浪画家,不可开交地在厨房忙着,他一直照顾着两个女人,夏沫也怀孕了。她感激她,不顾自已地跑来,无微不至地关怀她。这世上,还有什么比这更珍贵呢。
才来那么一会,温婉婉便打了五个电话催。
秦桑说,他心底必定在后悔。
已与我无关。夏沫儿望着厨房的男人满脸幸福。
秦桑很快搬出了韩洛的房子,向杂志社请了长假。她打电话与许诺说,请你转告他,后天下午,我会在长沙的那间咖啡厅等他。有些事,我需跟他当面讲明白。
他果然到了,一个坐在角落里。戴着棒球帽,依然看他的财经杂志。秦桑想起那一年,她若未与他见面,现在会是如何。是孤单一人,还是也有人幸福地陪在身旁。她走过去,坐在他面前,跟他说,我们从这里开始,也从这里结束吧,我的感情不是用来出售的,跟你在一起,我并不觉得我有什么损失,我得到了很多,谢谢这几年对我的照顾,不管怎么,我都不后悔爱过你,哪怕你后悔了,我依然如此。还有,我把小孩拿掉了,我不想为难自已,亦不愿亏待了他。一直没有告诉你,很抱歉。她强忍着泪水,不想再让他看到她的脆弱。秦桑递给他银行卡和房子的钥匙,希望你幸福,他一直没有说话,不过一个月,他瘦得越发厉害。出门前,秦桑最后回头看了他一眼,她看到他埋在桌脚流泪,泣不成声,他终就是爱过她的,她已没有遗憾。
她常常一个人走在街上,突然痛哭,引来路人侧目。看到那些穿白T恤的男孩,她隐约觉得那便是易天,他来看她的笑话,他跟她说,姐姐,你终于还是一个人,那个人又回到了我妈的怀里。
她决定离开这里,去一个遥远而荒凉的城市。
那一天,她回家,远远便看到她,许诺,她身后站着的男人不是韩洛,是裴玉。她递给她一封信,说,秦桑,我爱了大半生的男人,还是你的。为了你,他编了很多谎话,他告诉我,他一辈子也不曾说过那么多谎。
“宝贝,我走了,那个肿瘤并不是良性的,希望你原谅,我拉着医生,拉着许诺,骗了你那么多。你一定要幸福地生活下去。幸福不是因某个人才存在的,你一定要相信。我还是不能实现自已的承诺。那天早上,你给我擦鞋,记得吗?那是我一生中最为难受的瞬间。我每天都在祈求上天,让我好起来,我是真想陪着你走完一辈子,可是上天不给我这个机会。不想你看到我狼狈的样子,不想让你知道我心里多害怕,很久以前,我就想告诉你,我也怕死,怕疼。谢谢你有了我的孩子,也谢谢你将他拿掉,这样我才能安心的走……”
她没有看下去,她盯着窗外的阳光,直直地刺着她的眼睛,它们在她的眼里扩散,扩散。
两年后。
她坐在滕椅上读信。夕阳照在不远处的河面,五彩斑斓。偶尔能听到鱼儿跃出水面的声音,清清脆脆地传来。旁边有自制的青竹吊角楼,里面全是她的国画。画里永远都是那一个人。背后倚着连绵的青山,或许,那不应该称呼为山吧,不过是一些起伏的小山邱。远远看去,漫山遍野的小花,细碎地点缀着。有时候她甚至怀疑自已是不是走进了童话世界,一切都美得怡然自得。两年前,她来到这里,暗然地举行一个人的婚礼。
她展开信,是陈瑜的。她说,她已结婚,老公是哥哥的同学,叫林梓枫,他全心全意地爱着她,她从不曾遇到过这么纯净的人。
秦桑收起信,笑起来。已很久不与夏沫联系,不知她是否一切都好。她已随老徐出国开画展,很久没有回国。
她转头对着画里的人说,一切都很好呢。可惜,我与你,到头来不过一场许愿的烟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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