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然-诗[1]

房屋附近，

　　砍光的林地、砾石堆与火山口

　　使我警醒——

　　无新事；被毁的自然，

　　但只要有一棵灌木，

　　我就愿意忘记这种惨景。

在春季

绿色草木在消失；更多的好物

　　在消失：木框架建筑，确定性，

　　支路上的宁静

　　——什么东西能使

　　心中的荒漠复活

　　——没有问号；

　　几个人脸上的无奈，

　　哦别这样，

　　我只看见

　　几张脸。我看见的好物

　　在减少，

　　在消失；绿色植物

　　在减少，确定性在消失，

　　茫然

　　昨天的新闻、危机和今天的希望

　　都证明不了什么。

凌晨之诗

凌晨五点一架盘旋的飞机

　　发出的噪音把我吵醒；

　　我躺在睡眠边缘

　　还在为留住残梦而挣扎；

　　群鸟尖叫，我的整日忙碌的国家

　　随即开始轰鸣；

　　酷暑将至，高速公路附近

　　拥有地产的邻居们很幸福；

　　几个人已死心，最美好的时代

　　过去了，但这话无效；

　　昨晚我听见有些人在花园

　　交谈，衰老的声音；

　　多年前我喜欢编织一个又一个

　　幻想，后来我才明白事理；

　　一天就这样开始，大众汽车飞驰，

　　报纸纪实，在别处还有雪。

十二月之诗

现在是十二月；今年的一个月份

　　爆发了罢工和战争，等等

　　节日

　　复归，我们称之为

　　圣诞前夜

　　圣诞节，

　　在往昔，一件事情例如

　　经济

　　还像童话一样神奇。

　　现在我自问

　　这是否是最老的例子

　　用来证明

　　童年的幻想（地毯上有“天使的头发”，

　　窗子啪的一声开了，快看，“圣婴

　　飞走了”），现在

　　我自问，

　　我们是否不再

　　相信任何事情了，自从——

　　终于在圣诞前夕没有响起汽笛，

　　那时的静谧

　　（“战时圣诞节”）

　　不是童话；

　　——这种回忆很具体。

　　但雪

　　现在在哪里：老画

　　都是雪景画

　　（例如

　　对风景画的回忆），还有

　　暮天的红霞

　　（“圣婴[2]

　　烤蛋糕”）——

　　现在是十二月，

　　这种棕色的毛毛雨，

　　粘稠的空气。

　　小品文反对伪善，在星期天

　　《汉堡日报》[3]也变得虔诚；

　　降临节[4]。

　　演出旺季，在圣诞前夕

　　我们去看戏，又是贝克特，第三套节目。

　　圣诞节

　　是媒体的选题，

　　黑森广播电台打算

　　在节日期间

　　播出

　　一套诗歌节目，我为

　　这个节期

　　写诗；

　　只是我该如何

　　向你说明往日的情景，

　　例如

　　“星光闪烁的清夜”

　　或者马槽、驴和牛

　　这些旧事——

　　词语，你听见的是词语。

　　表示

　　树木、星辰、白雪、销售和救世

　　福音的词语，遥远的回忆

　　两千年前的古代

　　和当下旺季。

　　背痛；艰难的预算。而我们

　　在歌唱，

　　不好，你的嗓音沙哑——

　　然后万籁俱寂，

　　寂灭的也许

　　还有（画像、十二月）

　　雪。

可以实现的心愿[5]

下一时刻。我们似乎在等待。但

　　各种工作在继续，我们根本不想谈

　　那些旧的负担。

　　室外足够明亮。不需要

　　敦促，社论尚未确定主题；我告诉你

　　不必操之过急。

　　真的很简单。只需背对着墙，

　　对着窗，对着屏幕，对着门。什么也不要带来，

　　桌子现在还是空的。

莱茵兰[6]。奥德河畔

请给我一片纸、烟叶和过滤嘴，战后时期

　　永无休止。露水，清晨的寒气，

　　九月如此开始，名言的

　　九月。

　　你明白……或者

　　你太年轻？那现在你可以观察

　　历史是如何继续的，犹如我自制卷烟

　　技巧老道而精确。

　　梨子熟透了。越野车，一个男人。

　　梨子噼噼啪啪地

　　落在车顶上，当他竖起梯子爬高

　　越爬越高。

前进去何方

你没有听过威斯特法伦[7]

　　贵族府邸里的音乐。当你询问是否有

　　新节目时，橱窗已腾空。

　　那年初夏泛黄，首先变黄的是

　　樱桃树叶，然后是黄瓜和番茄；

　　我们想再次合欢

　　在我们的旧帐篷里。

　　雨区[8]在空间飘移，在玻璃幕墙、

　　年轻年少的脸庞和草料之间的空间，

　　罕见的空旷。

　　和大家打个招呼呀！就像夜里的布谷鸟

　　它栖息于夜树，很难看到。这里有几个

　　全天候广播电台，就在艾弗尔山脉[9]雪山的后面，

　　无论在下午还是在十月，海浪都滚滚而来。

　　羽管键琴，竖琴，杨树林荫道上的风；鹭群

　　走水路在途中，在渴望的推动下

　　你快步前进。

早间新闻

电锯；大西洋低压区。清晨

　　自愿消防队拉响了警笛。两个女人

　　在走廊里徘徊，我走出浴室

　　但无法到外面去。

　　一部组剧[10]没有明显的开场，也许我

　　错过了开场。呼吸平稳，原野

　　渐渐浮现在窗前

　　港口飘雪。一个女人停住了脚步

　　当她听见有人敲门。

　　倘若天气晴好，可以等屋面工[11]

　　直到日中。另一个女人在洗头发

　　确言之，她已走了出去

　　正站在草地上淋雨。

　　樱桃树也在淋雨。地下室的水泵

　　在不停地抽水。又下雪了

　　司机独自一人坐在运兵车里

　　打电话。损失无法

　　估计，邮件总是来迟。

环城高速公路

仰望鹤阵，

　　楔尖形恰巧变成长链，

　　飞行方向恒定，速度

　　不变，几只鹤鸣叫，其它的鹤

　　随后齐鸣，鹤阵翔空，飞离

　　喧嚣的众城。

旅游国家

威斯特法伦丘陵，布赖斯高[12]，然后德累斯顿……不到一周

　　就开始寄明信片，游览宁静的王府；叶落，天空低垂

　　在易北河与莱茵河之间。

　　约会延期，短暂的离别；你去南方

　　找什么？在餐车上我想起了我的父亲

　　在三十年代的旅行……登山远眺，

　　风景壮丽。车窗边的少年不懂成年人

　　说的话：马林博恩[13]那时是占领区——

　　在残存的篱笆之间有一块空地；两只乌鸦

　　绕着一座老塔飞舞。一只手

　　捂着胸口，另一只手去拿护照；火车

　　也载运人们的习惯。漫不经心的乘客

　　把报纸放在了车厢里。

　　往外看！你可以再次欣赏

　　近处的风景。良机每隔一小时

　　出现一次。逐渐丢了香港。

例如在万湖[14]边

当然，这些睡莲在任何时候

　　都有一种迷人的情调；我的修养

　　不够，但以后我们可以

　　谈论画莲，你可以考虑草莓园，

　　以后你可以画得更好。

　　一丛芦苇突然也有了意义，

　　湖岸的苇丛，我们不想

　　谈它（尽管它意蕴丰富）。凡画

　　皆非中性；每个间谍都传递

　　图片，沉默无济于事。

　　出现了一个偶然事件。路过

　　一座电话亭，亭里有人在

　　继续投币，只要还有硬币。在外面

　　你想和谁说话？或者你已

　　等过，数过，幻想过？

　　再说下面的湖岸，其间起了

　　风，苇丛晃动，我们可以看

　　但什么也没有发觉，几米远

　　肉眼可见。为谁，当然不是为众人

　　而动；而今有谁画睡莲？

　　如果我们以前和某个制度

　　有牵连，我们就活不到今天；

　　以万湖为例就能明白这一点。但

　　事情也没那么简单，完全

　　以历史的方式事后处理。

　　事后，或者我说：首先：画画

　　没有前途，几幅莲画而已；最好

　　有零钱，能继续投币，谁和谁

　　说话，我们都在附近。

夏雨。漆黑的黄昏。讣告——纪念唐纳德·巴塞尔姆[15]

夏雨。漆黑的黄昏。讣告边缘

　　潦草地写着可利用的信息，

　　信息引发了采访，回忆

　　往日的相遇，那时我们曾

　　憧憬美好的未来。

　　新《纽约客》的栏目依然空着。

　　最后一次谈话可以用磁带环[16]

　　不断重复播放，而一篇悼词

　　放在文件夹里已有十年，何谓未来？

　　夏天干燥。夕光明亮。

　　准备旅行。我们必须

　　穿过雾阵[17]，白茫茫的浓雾白如

　　中国人的丧服。请勿引用。

　　表现了主题。大麦麦田空了，

　　我们读报，城市很复杂。

历史睡了。明信片图片全景图

历史睡了。明信片图片全景图

　　已售罄，或者它们都是官方

　　发行的赝品。

　　回忆？对家事的

　　回忆，家事经后门

　　而外扬；后来国家利益参与了

　　沙箱[18]游戏。

　　某些角色长期

　　空缺，在前台和幕后说话的角色

　　推波助澜，用争端、军演、谈判

　　和小人物来活跃

　　冷场，一场战争又结束了，小人物们

　　向各方鞠躬谢罪——

　　无个性的代表团

　　山后停车场。在冬季绿色橱窗

　　皆关闭。孤独的瞬间很珍贵，

　　它在林荫路的拐弯处等着你：突然

　　相遇

　　——你知道，觉醒之后

　　万事皆休，百废俱兴，寻求

　　正序，参加游戏并违反规则。

走廊尽头的窗户

走廊尽头的窗中画：

　　天空，风景，河流。

　　公寓住房分列左右；

　　灭火器。电梯嗡嗡响。

　　下班后的时间。冷漠的人脸，

　　一言不发，没有温情。

　　某人首倡新生

　　他走过家门

　　继续前进穿过窗中画

　　迈入飞翔的天空[19]。

后来在雨中

街边放着几把椅子[20]。为什么

　　我还要讲往事呢？现在我已

　　认不出周围环境了，尽管小城

　　变化不大。或者我再也

　　不相信我的眼睛了；但数码

　　照片却提供了反证。熟脸

　　再也见不到了，可过去

　　这儿谁都认识谁；大家

　　彼此关心。与我的旧照片

　　相比，现在这条街显得

　　很空，我无法确定

　　它是否还是同一条街。

新生[21]

请看草地，不要看

　　照片，要看草地。

　　猫不走动，

　　乌鸫也纹丝不动。

　　篱笆下面的锈病草叶。

　　篱笆下面的锈病草叶。

　　薄暮，大雪。

　　雪落无声。黄昏

　　飘雪。

　　注释：

　　[1]自然-诗：“自然”与“诗”之间的破折号表示自然与诗意的分离，即受到工业文明破坏的大自然不再具有诗意。

　　[2]圣婴：小孩装扮的孩时耶稣，他在圣诞节给孩子们带来圣诞礼物。

　　[3]《汉堡日报》：汉堡地区发行的亲自由民主党的日报，其存在时间为1946年至1957年。

　　[4]降临节：基督教教历年的第一个节期，内容为迎接耶稣圣诞。降临节始于圣诞节前第四个星期日，到圣诞节为止，共四周。

　　[5]可以实现的心愿：指生活有新开端。此诗写于1999年，在新千年即将来临时。人们期待着新千年有新气象。

　　[6]莱茵兰：德国西部地区，包括北莱茵-威斯特法伦州和莱茵兰-法尔茨州，原属西德。奥德河为德国和波兰界河，奥德河畔地区原属东德。

　　[7]威斯特法伦：德国北莱茵-威斯特法伦州东北部地区，包括明斯特、阿恩斯贝格和德特莫尔德专区。这个地区有许多贵族府邸，即中世纪的骑士城堡。

　　[8]雨区：正在下雨的地区。

　　[9]艾弗尔山脉：莱茵兰-法尔茨州和北莱茵-威斯特法伦州的中等高度山脉，最高处为746.9米。海浪指地质学上的沧海桑田。

　　[10]组剧：由连续场景组成的戏剧。

　　[11]屋面工：建造和维修屋顶的工人。

　　[12]布赖斯高：巴登-符腾堡州西南部低地，位于莱茵河与黑林山之间。此诗描写诗人从西德去东德的旅行。

　　[13]马林博恩：萨克森-安哈尔特州比德尔县的一个山村。1945年夏德国分裂为西德和东德，盟国在此建立过境点。1970年代初东德把这个过境点扩建为军事要塞。两德统一后此地建有“德国分裂纪念馆”。

　　[14]万湖：柏林西南郊的一个大湖，它其实是哈韦尔河的一个河湾，总面积2.819平方公里。1942年1月20日，纳粹政府高官和党卫军军官在万湖畔开会，决定对犹太人进行“最终解决”。

　　[15]巴塞尔姆（1931-1989）：美国后现代主义小说家。曾在《纽约客》等杂志上发表短篇小说。代表作为中篇小说《白雪公主》《死去的父亲》《天堂》《国王》。

　　[16]磁带环：两头粘在一起的一段用磁带制成的圆环，用于某些类型的磁带盒，以避免倒带。

　　[17]雾阵：远处出现的浓雾或海上的浓雾。

　　[18]沙箱：放在地上的、装满沙子的敞口矮木箱，供儿童游戏用。此词的另一个意思是用作军事演习的沙盘。

　　[19]迈入飞翔的天空：指跳窗自杀，或脱离孤绝的大都市生活，开始一种有人间关爱的新生活。“飞翔的天空”令人联想到夏加尔绘画中飘浮和飞翔的人物。

　　[20]椅子：咖啡馆摆在步行街上的椅子，供客人在室外坐着喝咖啡。此诗讲述的是小城的今昔变化和今昔对比。

　　[21]新生：自然风光在快速摄影般的诗歌中获得了新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