浦
抚摸石头的语言。我听见了无数黄昏拍打着水岸,波光里远山隐去,星辰落入草丛,化作虫子通透而隐秘的声音。听见了夜航船穿过云图,穿过雪夜,穿过唐诗起伏的韵律。
星光接近渡口,总是被时光误读,被晚风吹散,它们是否抵达了下一个渡口,下一个传说。
竹影摇曳着亭台。
另一个雪夜来访的人带来了红泥小火炉,煮得久了,天色在壶中荡漾起来,屋外风雪是另外一个世界。
石径穿过迷航的诵经声,停在枝头的微光一闪而逝,整个夜晚是大写意,也是大寂寞。
剡溪微微一侧身,我看见了更多人影在时光深处,在沿岸的鸡鸣犬吠之中。
始宁街
历史的一个渡口,唐诗的一个驿站,在流淌千万年的剡溪之畔,终于还是没等来那轮古老的夕阳。一场雨里,我等的船在哪里搁浅,有形或者无形的航道通向哪里。
对岸青山仍在,只是掌灯等候的人去了哪里。竹林深深,灯影箫声里的夜晚去了哪里。临街水声轻柔,舟楫拴住的思念去了哪里。
城隍庙关着门。千年时光不知换了几任城隍,想必他们都在等一个叫公义的人。
城门边,修鞋配锁的老人坐在夕阳下,几把空置了很久的椅子,被时光打磨得光滑细腻。
再久一些,直到巷子也消失在暮色里,老人还坐在那里,他像岁月本身,成了老街的另一个形象。
是谁。又转过一个街角,从出现到消失,暗合了这条老街的命运。
艇湖塔下
某一日,玉皇寺山门紧闭。榆树和灯笼之间,一些人到来,一些人离去。
通往山顶的石阶有些起皱了。石板和石板,石板和荒草,甚至树缝和天空,都有了一种细微的扭曲。
山下是人间拥挤,山上是大风缺席,只剩下几棵落光了叶的树,将影子投向大地。
坐在艇湖塔下,读布拉乔的《在时间的核中》。恰好有一阵水声从书页间传来,这深掘的语言之井,在翻页的过程中,被风翻译,被影子翻译。
塔身上长出的野草,忽视了高度,忽视了水土,也忽视了这座塔。
它们在高处枯萎,繁殖,渐变着色彩和命运。而我只是仰视,看它们贴着云生长。
它们应和着此刻的水声,一阵异域之水流过了午后,汇聚到恍惚的树影里。
有人陆续到来,沿着塔转一圈,进到塔中窥探一番,像在完成某种仪式。
之后他们下山,或者去另一个山头。
只有我,还在水声里寻找源头,当塔影向我倾轧而来,仿佛一种久远的时光覆盖了我。
夕渡
时间开始涨潮,一点点洇湿了水边的黄昏,石头开花,记忆枯萎。一艘搁浅的渡船,桅杆上挂着夕阳,血红的颜色在石子路上蔓延。缆绳还缠绕着铁链,锈迹是裁剪恰当的往事。
草丛越来越深。
而虫鸣越来越浅,浅得像是浮在空中,风一吹就消失了。
梅花开落。从梅林行来的女子,带着天生的忧愁,她偶尔停在水边,偶尔站在竹影外。
一场细雨是她眉间的微芒,覆盖了渡口的寂静。
草色入帘青,篱笆弄清影。
风吹开暮色的涟漪,孤独孕育了塔尖上的弯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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