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战栗(组章)

时间:2023/11/9 作者: 星星·散文诗 热度: 14069
王 悦/陕西

在暴雪隧道的尽头

离开拜城的那一晚,我们像两只被大自然束缚了手脚的蚂蚁一样,开车行驶在迎面而来的风暴里。

  我们害怕起来——

  巨大的雪花砸在我们的车窗上,她们还未来得及落下就已经触到死亡的忧伤。

  我们,也一样。

  雪花阵从一个未知的点散射而来,成放射圈,将我们带进令人目眩的时空隧道。

  已看不见路了……我们还能走出去吗?

  这荒芜的比天还要高的路,这茫茫的水与雪混合而成的戈壁上的路。

  就在我们无法动弹的时候,在暴雪隧道的尽头,闪现出一抹橘色的灯光。

  一束不知名的陌生灯光,靠近,又变成两束希望。将散射的雪花照成了垂直的移动斑点。倏然,它路过我们,但足以让我们热泪盈眶。

西域博物馆的秘密

我们去看藏在西域博物馆里的秘密。楼兰美女、哈萨克皮鼓、葫芦上的胡杨风景,抑或更多。

  我们又去看在遥远的年代里,皇帝亲自落在纸上的关于阿克苏的或是南疆的朱批。

  还有用铮铮铁骨做成的铁衣:红对白——铁对肉。

  所有对西域边疆的想象,都被压缩在蜷缩着花纹的西域皮壶里。它曾经装的是酒还是水?一定是水——那个鹰鼻高眉颧骨能盛得下帕米尔高原的西域将军,在夕阳背景中扬起皮壶喝水的身影,或许,那是用胜利抿湿干裂嘴唇的安慰,或许,那是他生命中最后一滴水。

  我站在西域博物馆的最外面,听羚羊角的萨巴依吹响。

关于阿瓦提刀郎部落的战栗

这是一个带着刀子的民族,穿着尖头靴踢走沙尘的民族。

  木卡姆、麦西热瓦甫、热瓦甫……刀郎人在跳舞,刀郎人在歌唱,刀郎人酿下一桶桶热血沸腾的穆萨莱斯酒。

  巨大的树根发散出枝丫,树的老人在秋叶中发出悲悯的叹息声。每一处枝丫的尽头,都存留着关于胡杨树和刀郎部落的秘密。

  爱德莱斯布包裹的房子外,木匠打磨着一件精美的木器,他起身后,留下一堆哀怨的木屑在菊花脚下叹息。伤春悲秋太多太多,请给阿瓦提的秋天一些明丽的修辞。

  路的两边是树,树的两边是木人(用胡杨木雕刻的十二生肖的站立者),他和他们一起站立(或是战栗),他和他们一起望及远方。

  向深处走,拥抱不知名的骆驼。爬上它们的驼峰,看骆驼背上在胡杨林之外的战栗。

天山神木园掠影

向南疆深处行走,向天山山脉更深处行走,向深处的更深处行走。

  走去托木尔峰脚下,孕育一群神木的地方。我们把这些树称为神木,而不是神树。这是对生命的最大尊重。

  每株木都有一颗肿瘤,形成神态各异的巨大虬枝,人们命名他们为:旋风柳、虬龙腾空、千年银环、花瓶柳、将军树、同心树……

  我在每一株神木的旁边,去静默他们的故事,和起名者在百年或千年前发现他们时惊异的神态和心理!

  对于我来说,最震撼我的,是这样一颗从树干里伸出来的马头:它像传说中孙悟空被压在五行山下一样,露出低沉的头颅,甚至,看不见耳朵和任何缰绳的马的头颅。但我分明看到它冗长的睫毛低顺着眼的轮廓,哭泣的泪水低落在树干下,低落在天山深处的这片土地上。巨大的木,是囚禁它的缰绳,也许,它被囚禁在这里上千年了。

  在天山神木园匆匆一瞥,却不想遇见来自一只被囚禁的马的巨大悲伤。

一颗想成为鹿的葡萄

今生,一颗绿葡萄在碗中浸泡、发白。我捞出她,熟悉地锁门、下楼、穿越杏园,待我准备将这小果当润喉之物放入嘴中时,那一抹棕色忽然凝固在我唇边。扼住喉咙呈现而出的深渊。

  此刻,我穿过的那片杏园在颤抖。而后,绿色中抽出青涩的问候。

  我在杏园中指问这陌生的家伙,你是谁?

  她忽然变化唇语,多么熟悉的模样:

  一只小鹿。

  一只曾镶在胸针里的小鹿。

  一只曾在他画中依偎着少年望海的小鹿。

  一只出现在酒吧墙上的小鹿。

  ……或者在更多场合出现的鹿。

  前世,一颗葡萄跻身于藤架之间,发呆。看着被蜂儿啃噬掉的同类,恐惧,至毛骨悚然,瞳孔放大。

  阳光像一剂放空的麻醉剂——让自己不停发胖。

  直到她看到那只鹿。她依偎在一位孱弱的少年身旁。

  他们从葡萄架下经过,就像末代的傀儡王爷,领着自己的末路王妃,忘却权位,静享时光。他们总是从葡萄架下经过……

  而她能做的只有沉醉并束紧目光。

  久了,整个眼睛就长成了她想成为的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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