匆匆复匆匆。一条或明或暗的路,有人牵引我,从头走到尾。
经过一塘蝌蚪,一窝蚂蚁,几个泥人,我把童年抛在后面。
经过一丛鲜花,一只书包,几声歌唱,我把少年抛在后面。
经过一片青青的草地,一汪清脆的鸟鸣,几首爱情诗歌,我把青年抛在后面。
经过一座茂密的森林,一颗燃烧的太阳和一轮温润的圆月,几场热烈的欢呼和热情的祝福,我把中年抛在后面。
秋天一日,我到达一个空旷的山谷。牛羊散布山坡,石头遍布河床,成熟的植物,一地黄金。左岸高耸山崖,右岸山崖高耸,山腰拉著长长的雪线,刺痛我的双眼。
多情如我,顿生疑窦:莫非,是两丝耀眼的白发,挡住我的去路?抑或,是两根有力的鞭子,啪——啪!一左一右,无情地抽打我疲惫的身体和沉寂的内心!
匆匆复匆匆。路虽绝,心不停;人欲静,梦不止……
住宅小区里,树木森然。高蹈的姿态,挡住了小花小草的阳光、想象,和飞鸟的歌唱与远方。
有人看不惯。
一个权威,一道命令,一把电锯,腰斩了它们!
我在刺耳的伐木声中醒来,看到恐怖的刑场和战场——横尸百万。
花香被践踏,躲进了草丛和泥土。
不闻叽叽喳喳。平日里上蹿下跳的鸟儿们,一个个,逃难去了……
还有一只不怕事的鸟。在我高居九楼的窗台上,一羽单薄的黑衣,在瑟瑟秋风中展开,作奋搏之状。但它没有欲飞的样子。我仔细观察过这只鸟的表情,没有恐惧,没有悲痛,没有愤怒,宛如平静的水面波澜不兴,而水底,似乎潜藏着漩涡,或者激流。
这只孤苦伶仃的鸟,可怜兮兮的鸟,它一定若有所思,深有所悟。以我人类的眼光和俗世的观点,我揣度:它该是从树木的厄运看见了自己的末日。它或许正设计着自己的未来:假如还有来世,宁作一棵被腰斩的树木,也不愿作一只流离失所的孤鸟。
(至于那些被腰斩的树木,我想,它们或许是这样的想法:假如还有来世,宁作一只流离失所的孤鸟,也不愿作一棵被腰斩的树木。)
阳光铺天盖地,把一树银杏泼得金黄。
一匹被季节骄纵的叶子,它的拳头落下去,轻轻的,轻轻的。叶之初,性本善,它怕砸伤树下的审美者,却无意砸出一个小女孩娇滴滴的哭声。
——爸爸!小女孩扑向爸爸。
——妈妈!小女孩扑向妈妈。
我在冬天寻找美,刚好用镜头捕捉到一家三口的幸福。他们家幸福的指数,装满了我相机的空间。
而我脆弱的心脏,被小女孩的哭喊挤压得越发急促起来——
她叫一声“爸爸”,我按一下快门,我的心就跟着痛了一下;她叫一声“妈妈”,我再按一下快门,我的心又痛了一下。
我得承认:我老了,承受能力远不及一个小女孩强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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