拉石头的大卡车
每次在路上走,远远地听到闷雷的声音,我都要赶紧避让在路的最边沿,等着它,碾压我的心跳。拉石头的大车,呼啸而过。半晌,我才喘过气来。我敢说,秦岭里所有的野兽,都不是它对手。那些石头,因为长途摩擦,带上电荷,每一块,都有了暴躁的脾气。下坡时,轮胎会冒出呛鼻的青烟,刹车发出刺耳的警报。有一次,一辆车野牛一样戛然停在我们院落的门前,司机下来讨水喝。一看,是一个弓着腰、黑瘦如铁的老者。拉石头的大卡车停靠一会儿,又得离开。
至于它的远方是何处?也许并不遥远。
但我一直担心着,那些路,在卡车的轮胎下,要遭受何等的煎熬。
卡车走了,秦岭静默。
发 现
院门是真正的柴扉,开关时,有古乐之声。可是外人来访,小叩不行,须用拳捣,并高声呼叫。没有养犬,但邻犬闻声,也会对天发出一阵狂叫。出门数十步,即可临溪,世界瞬间淹没于水声。有石可坐,但无法坐忘,俄顷,屁股底下就感到寒冰。水至清,却有小鱼,手未及水,全无影踪。最多的时候,坐在院内的木凳或者摇椅,看面前如缕的烟岚,徐徐升起,却始终高不过峰顶。有时,一个人喝茶,对面半座苍翠秦岭,便落进杯中。有时,也三五人胡谝:脏话,女人,八卦,从不及时政。来到秦岭一周,吃大蒜,喝辣酒,公然放屁!未洗袜子,也未洗澡,打呼噜经常把自己吵醒。五十年过去了,我发现自己还是没有成为一个脱离低级趣味的人。广货街
向北,游进黄河;向南,就游进长江;广货街在中间,像一条锦鲤。一阵风,从广货街上方穿过;一颗星子,从广货街顶空划过;一只鸟,从广货街头顶掠过。从黄河到长江,也从长江到黄河。我去的时候,太阳正懒洋洋踱在街上,店铺一溜打开:天麻,木耳,蕨菜,香菇,竹笋;腊肉,锅盔,豆腐,粉条,魔芋。我分不清,哪些是大熊猫和金丝猴的零嘴,哪些是羚牛和朱鹮的爱豆?夜宿广货街,我又失眠,但我不再数羊,换成数窗外的星星。我的左耳是黄河水声,右耳是长江涛声。
出秦岭
最后的山桃花谢了,轮到槐花打开香囊。三只熟识的小狗,围拢过来讨要香肠。明天,它们一定会从进山的人中猜出,谁的口袋里有糖。我看对面的青山,依然妩媚,料青山并不看我。拉石头大车的雷声,滚过门前后,溪水的嗓音,更加清亮。大公鸡,还以为它是歌王。八里坪来了一拨人,又走了一拨,但搜救队还在。锅盔辣子,户县软面的秘方还是没有外人能够猜破。我在山里住了十天,想把自己好好清洗一遍,发现有的污渍太深。车子离开,我回头望见岭上白云,兀自飘移。挥挥手,带不走一片云彩,但鞋里,带走了一块硌脚的小石子,大概想提醒我,光滑的生活,需要一点磨擦和硬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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