奉橘三百枚,霜未降,未可多得。
——王羲之
当烟岚散尽,草露抖落之时,斑鸠的啼声夹杂着溪涧清冽的节奏,唤醒苔衣。那蠕动的绿色,爬进柴扉,欲上我的衣襟,提醒我仰望山头的橘树。
眼前的芦荻轻轻,轻得像备忘录里的一行文字。那么我也毫无顾忌地摘下橘灯,拿手绢擦拭残露,奉橘三百枚。
举手之间,可摘流云。
低头之隙,可观草木。
霜未降,于是我和畅地写出未可多得四个字。颤动的心,在霜降之后,附上糖分时,我会静候一叠你书写的信札。
我先在门前,给你寄一箱浓重的秋意,清澈的感觉如昨日在溪畔,我特意为你掬上清凉的溪水。
苦笋及茗异常佳,乃可迳来。怀素上。
——怀 素
起风了。
芭蕉叶,轻快地在窗前抬头和点头,指使烛影在纸上晃动,如一根震颤的手指,从上至下,检点信件的内容,属于聚会讯息。
多么简洁的写信者,我们无从得知聚会时间和你心目中的好友清单。
你的言语从不铺垫,看到行云般的墨迹和署名,默契会来敲门。
去哪?当然是芭蕉环绕,青树披拂的绿天庵。
山风骤至,如你所愿。我们昂首,直接来了。
我想象过聚会的场景:松风阵阵,临泉围坐,山涧飞泻,烹茶舞剑,濯洗苦笋。倏忽之间,有茶烟几缕,笋香盈亭,亦有樵夫负柴在肩,讨茶解渴。老妪,老叟大惊观望,席地而坐。
草木,虫豸,山禽,成了观众。看我们挥毫,吃茶,对弈,畅谈,互歌,万物一片圆融。怀素呀,如果你的笔冢尚有空间,给我留下一支笔的空隙,写完诗后,置放冢中。
在一千多年后的今日,我们努力打量着周遭,努力举办一场富有古意的聚会,努力渴求着:
喝一口没有目的的清澈茶汤。
吃一根苦中带甜的山野竹笋。
当一叶报秋之初,乃韭花逞味之始,助其肥羜,实谓珍羞。
——杨凝式
万物颤动,来源于一种外力。
譬如秋水推动舟楫,剪开水浪,涌向河畔的蒲苇丛,惊起了一滩白鸟,像飘忽不定的宣纸碎屑,坠落在河滩,发出一阵啁啾之音,促使我萌发了开窗的念头。
目之所及之处,是一望无际的白,是溢出的慌张。
我必须下楼,穿过幽暗的巷道,直抵旷寂的水泊,又一次从黑走向白,又一次心无旁骛地出发。
直至遇见河滩边的白鸟,拨动着雪白的花簇。
哦,原來是韭菜开花了。这动态的白,让我心甘情愿地成为一个送韭花的人,湮没在历史中,可以无名,可以无利。
我把书信放在装满韭花的竹篮里,直奔你的住处,也无意惊扰你的睡意。想必待你苏醒之后,你能烹饪竹篮里的情谊。后来,你把肥嫩的羊羔,佐以韭花烹饪,美味至极。
当我拆开回信时,字字氤氲着秋天的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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