租 房
他们攥紧几张招租广告单,就像攥紧儿女细小的手臂仿佛一撒手,儿女就会走失在城市的人流里
城市很深,失散就很难找回
小巷子里,他们一遍遍地看着广告单上的数字
从最小的数字看起,用一双凹陷的眼睛反复核对租价、租价、租价
看得久了,就仿佛看到了学费、学杂费、医药费
看到了儿女在敞亮的教室里读书,年迈的父母为鸡鸭忙碌
他们抚摸广告单,就像抚摸孩子的小脑袋
指腹上的老茧把数字摩挲泛白,掌纹里洗不掉的泥土味
一点点渗入到油墨中,混合成一种奇怪的味道
惹来路人异样的目光
他们闻着广告单上的油墨味、汗水味、泡面味
他们仔细地数着钱,一张,两张,三张……
犹如在故乡,数着树上的柿子,河里的鸭子
所有的数字都需要两个人、两双眼睛,重复三遍以上
但对于潮湿、简陋、低矮,他们只字不提
只是惊喜于门板后的那几株野蘑菇,仿佛离故乡更近了
水 井
水井的水早已干枯,长满了孤寂没有水的水井不能再叫做水井,大人们叫它那口井
“不要到那口井旁边去玩,小心掉下去咧。”
没有人耕种的田地,也算不上是田地
大人们叫它那块地
“那块地早就不种了,都是草。”
以前有水的时候,可以洗菜,干旱时挑水喝
冬天水是温的,洗菜的,洗衣服的都聚集在一起
手被冻着了,打一桶水泡一泡
夏天农忙时,人们装一壶水,水总是甜甜的
水井虽小,却养育了一株株炊烟
养育了软糯的乡音,摇晃的方言,别样的民俗
没有水,就没有井,水是井的血
没有水,村庄就越来越冷了
没有水,空房子就越来越多了
水井的孤寂就是村庄的孤寂
她
她水做的身体在工厂里磕磕碰碰她站在流水线台上梳理洋娃娃的金色头发
就像清晨早起,帮上小学的女儿扎辫子
流水线的工作,流水线的生活,让她的思念也汇成一江流水
双手被胶水反复黏合,她的红成了苍白,像老树皮
夜里失眠的时候,一股冷风从缺口里吹落花期
谁来擦拭她落在怀里的尘埃
那么柔软的身体是怎样抵抗钢铁的倾轧
那仅剩的体温,被冷得发烫的工厂稀释
从一缕炊烟到机器的轰鸣,从闹哄哄的日子里
她是怎样拧出一股水,就像拧出衣服里的汗水
她有时抱住自己取暖,有时用粗糙的手习惯性地抚摸手机
却又害怕粗糙会刮伤故乡里的那一声称谓
她整日围着一架机器旋转,仿佛围着一个家旋转
晚饭后,她去广场上跳舞,水做的身子却越来越僵
她只能沿着江边散步,路灯会把她的影子一直拉长到村口吗
月夜,她体内不断响起机器的轰鸣
年底看到女儿,她缩手缩脚站在一旁
试图遮掩体内的橡胶、油气和水泥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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