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 卫
他不知道那些运来的箱子装了些什么,运走的都去了哪里。
他不知道他们把灰色的集装箱
换成米色,是出于怎样的考虑。
他发现今天进来的箱子
是六十九个,出去的箱子
是五十八个。多出来的十一个,
他猜想他会在三天之内再见它们。
如果猜对了,他就奖励自己
到南门外的烧烤摊喝上两瓶。
有些箱子他只见过一面。也有些
他看得滚瓜烂熟,闭着眼睛
都能说出它们身上轻微的瑕疵。
陌生的箱子总是引起他的注意。
因为他越来越不确定,多年以前
他是否早就见过它们。
绿皮邮筒
它矗立在那儿,作为旧时代的一种见证,戏曲里的一件道具,从公交车站到药店门口
一个不大不小的障碍。我从未见过什么人
将一张卡片塞进它的嘴巴,也很难想象
它跟真实的沟通有什么联系。
暴雨倾盆的那些晚上,我望见它
独自站在空旷的街口,浑身淌水,
多像一个无家可归的人。
但是今天提前下班,我意外地碰到了
它的传说中的绿衣服搭档。
哦,它原来一直活着,确实是空心的——
那个跟它相同颜色的邮差
蹲在它敞开的腹腔之前,清理出了几片树叶,
一团餐巾纸,还有半截烂在筒底的信封。
孤 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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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后是一阵忙音。
每个骚扰电话,他都找个安静的角落
认真听完,但不回答一句。
这是今天的第三个。上一个是卖药的,
还有一个,是搞装修的。
邓林龙
肯定有一个人叫做邓林龙。这么通俗的名字,怎么听,都不像虚构。
邓林龙肯定跟我有莫大的关联,
要不然,他不会连续数夜踅进我的梦里,
并向我一字一顿地
重复他的姓名。邓、林、龙——
这名字像是某个小卖部的老板,也像是
一个骑电瓶车送快递的人。
但是连续数夜,对于他的职业
及家庭住址,邓林龙,总是缄口不提。
我一定在什么地方见过他,或者即将在
什么地方跟他相见。在某个角落,
邓林龙,坐立不安地等着我;然而我
对于他的等待,却浑然不知。
邓林龙等着等着眉头就皱起来了。
邓林龙每过几分钟,就看一回手表。
他多半还不知道,我已在梦里记住了他。
邓林龙,我一定要把你找到。
洗脸记
那皱着眉头的不是他,目光暗淡的也不是他。他愿意成为的人
不是这个样子。这中间一定有
什么误会。镜子里的人
呆滞,麻木,一脸疲惫,他似乎
在哪儿见过,仔细看,又觉得那么陌生。
一定有人偷走了他的脸,
却把自己的脸,寄放在他的头上。
一定有人趁他不备,
就把自己厌弃的面容,塞给了他。
水龙头开了一夜,镜前灯
亮了一夜。喷涌的冰凉刺入骨髓。
他反复搓洗,抬起脸,却总也没洗掉
那蒙着的一层。
雁 过
他们在我们周围两丈以内。背靠我们,他们分享
内部的经历,跟摄像头前的他们
大不相同。我们对此一无所知。
我们在下班之后进城逛街。
我们看吵闹的电影,吃肯德基。
在他们隔壁,我们对他们的轶事
反复评品。睁着眼睛擦肩而过,
没有觉察任何破绽。
他们躲在什么地方?有什么
隐身之术?何时到达?何时离开?
可曾留下蛛丝马迹,以便
我们顺藤摸瓜?
像一群大雁,他们从绝高处
飞身而过。我没看见他们的影子,
只在后来的报纸上
读到了“呀”的一声。
恍 惚
你有没有觉得一些人从来不是真实的存在?
他们存在,只是作为一个符号,
一本小说的作者,一首诗歌的署名。
但现实中,你从来不会认识他们,
跟他们成为邻居,或者大吵一架。
互联网上寻常见,收音机里几度闻;
江南风景正好,你遇不着他们,
落花时节你也遇不着他们。
直到有一天,一次意外的聚会
让你见到了其中的一个。
此人言语不多,相貌平平,
完全不像他的名字
那么光彩照人。他有着跟你一样的
鼻子、眼睛,甚至他的口臭
你都可以隐隐嗅到。多年以后,
他将钻进人类的历史,供后人景仰,
成为多少学者都要翻开的一页。
此刻,这个历史人物
就坐在你的面前,隔着
两尺厚的空气。这薄薄的一层
几可忽略,你再未击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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