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蒋雪峰 ,中国作家协会会员,曾获四川文学奖、中国诗歌排行榜双年度短诗奖等奖项。出版诗集《琴房》《那么多黄金 梦和老虎》《锦书》《从此以后》,随笔《李白故里》。
凡羊属羊,本名吴天富。笔名的寓意,除了属相外,认为自己平凡。他一出生时母亲就去世,奄奄一息中幸得被人领养,捡了一条命,命如草芥,他在坎坷中得人间温暖,走到今天,享受天伦。放牛、干农活,该吃的不该吃的苦,都得咽下去,冷暖自知。后来进入军营,兵旅生涯,锤炼了他的筋骨和意志力。转业后回到了出生地江油工作,同时开始接触诗歌。他在33岁时发表第一首诗,埋下了诗歌的种子。后来当过科级干部,因为个性和理想,2004年他选择了提前退休。自此,他的生活变得简单,读诗、写诗,开始源源不断地释放自己对生养地的深情。他毫不失落,反而自得其乐——找到心灵的栖居地。在《诗刊》《青年文学》《星星》《四川文学》发表了大量组诗,成为李白故里“江油诗群”和“50后”的代表诗人,现已出版了两部诗集。
从固化的眼光来看,凡羊是退休后才开始真正意义上的创作。这就意味着他的诗歌美学不会带给我们太多的惊奇,也不会带给我们任何经验判断的东西。但恰恰相反,他对人生的认识、对美好的理解、对苦难的宽恕,一直潜藏在他的血液中,而且翻腾不息。我认为,他的诗情从未中断过,他属于厚积薄发的那类诗人,这是源自他脚下的那一片深情的土地。
这片土地,是李白的出生地。在这块神奇的土地上,至今诗脉不断,香火旺盛,阵容强大,名扬诗坛的“江油诗群”就是最好的例证。而凡羊选择的主题正是他熟悉的乡村生活,极为接地气。他凝视着这块他度过大半生的土地,怀揣一颗赤子心,平日里所见的豆苗、苜蓿、锄头、油房坡、腊肉、无辜的草……这些熟悉的事物构成了他的生活背景。他用一首首卑微、细腻,具有川北典型农事和风貌特征,冒着烟火气的诗歌和这块土地滴血认亲,落下来,交融在一起。他发表在《诗刊》上的一系列作品给我留下了深刻印象。
他写《蚂蚁》,却是给芸芸众生画像:蚂蚁在地下睡觉/一日三餐,过群居生活/像一堆抱团的火苗/蚂蚁身份卑微/但不自卑。它们热爱生活/从不埋怨自己命苦/不点名,不签到。没有耽搁/日落而息,日出而作/脸上布满岁月的磨痕/这些自然界里最小的男女/排着长队运回粮食,油盐酱醋/将日子过得细水长流。我们命如蝼蚁。他按自己的轨迹把卑微的生活过下去,过到底。但是,必须签到、点名,又没有蝼蚁的自由。蝼蚁不抱怨,我们要。所以就有了远方和诗歌。
细细地品味/这些土里土气的作品/藏着高山和流水——给过往的日子/时不时,开一次小灶《腊肉》。我们都吃过腊肉,但是凡羊品出了“高山流水”,“小灶”一词,道出了个中况味。诗短,却五味俱全,语言内在有微妙的关联。精短、克制,突如其来而又自然。
乡村在当下的变化是空前的,凡羊也敏感地发现了这一点:油房已被生活逼上绝路/在这个靠天吃饭的山村/一根缺水的绳子,紧紧地/捆住了村民的手脚/他们的子孙,并没有将自己的一生/抵押在坡上,而是有一些小志向/在异地。狠狠地/要将命运擦一擦《油房坡》。现代生活巨变,让很多乡村的标志性符号被抹去——村口的大树、古井、老桥,榨油房就是其中之一。这后面是无数为了生计而奔走异地的农民,特别是不甘受困一隅的年轻人,他们背井离乡,是为了“狠狠地,要将命运擦一擦”,不愿靠天吃饭,希望依靠自己能绝处逢生。这首诗平实朴素,凡羊没有放大悲情,有的是不愿受现实摆布的抗争。油房的意象和结句镶嵌呼应,构思精巧。这首诗让我们看到裂变中的乡村如何艰难地将命运向外拓展。
每一个诗人,总会被自己的一首诗,暴露给这个世界。凡羊发表在《青年文学》上,后被选入《中国年度诗歌2015年卷》的《无辜之草》,把自己亮出来了:
长在什么地方,草说了不算
就像我们,生在什么样的家庭
由不得自己
草并不知道
长在地里和山坡上
有什么不同
现实是农夫手里的锄头
正在逼近。一脸无辜的小草
眼里噙着泪水,几欲夺眶
世界为之动容
这个从出生就不被命运待见的诗人,把所有的苦难,都化作了深情。不抱怨,不呼天抢地,不把自己的伤口撕裂去获得廉价的泪水。他,既有中国传统文化的安天知命,更有一颗理解、善意的包容之心。凡羊的所有泪水,都没有夺眶而出,这才让我们为之动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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