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么来之不易的白。比如一张白纸,除了成品,几乎都还不是白的;每一道工序中,几乎所有劳动的手,都是脏的。一张白纸的白,要剔除多少的黑,才可以理直气壮地白。当一张白纸呈现在我面前,我真的只有束手无策。
记得小时候,在沙面上写字。一片细细的干沙,幼稚的手指从沙面划过,写出一便是一。那些沙是流动的,手指划过时,先是开豁,字显得很大,而渐渐地沙子就会合拢,字便小了,小到无法辨认。然后趁一个雨天,在潮湿的沙面上写字,字便不再变形,字的边缘还有一些散沙,看起来很有立体感。这些书写,都在沙面上,倘若不满意,完全可以抹掉重来。而如果是在白纸上书写,一旦留下笔迹,便会自然存留,想抹也抹不掉。
早年书写的经历延续至今,我仍然习惯在白纸上书写。我的每一首诗,几乎都在纸上完成。有时候,面对一张白纸,我总是很踌躇,总担心一旦落笔便无法更改,白纸黑字留下败笔。那些暴露在纸上的文字,会不会把白纸弄黑,会不会玷污到一张白纸的白。
写诗这么多年,纯粹是我个人的爱好和劳动,毫无经验和技术可言,更无争名逐利之嫌。一路写来,总觉得是在用白纸的白,擦着蒙在文字表面的尘垢,擦着自己卑微的内心。但很多时候,面对一张白纸,我真的无从下笔。我怕一些毫无意义的书写,浪费了白纸的白,更怕别有用心的书写,玷污了白纸的白。一首诗被写在一张白纸上,便有了独立的纸上生活。有的诗歌与白纸相辅相成、相得益彰,留下广阔的阅读与想象空间;而有的诗歌却违背白纸的意愿,胡言乱语、随意涂鸦,最终将一张白纸弄脏。
生活也像一张白纸。一个一个的人正如一粒一粒的文字,寄居在这张白纸上,沿着命运的轨迹,神秘地存在和运动着。有的人遵从命运安排,在生活中循规蹈矩,满怀感恩与敬畏,使生活这张白纸有着必要的空白和足够的清白;而有的人与命运较劲,在白纸上左冲右突,满怀怨怼与落寞,使生活这张白纸堆满莫名的白忙和白斑。
写作者总是孤独的,和埋在时间深处的文字一样。我渴望被唤醒,正如一个文字渴望被发现。那样我们生命的含义和意义才不会被埋没。或许正是这样的动机,维系着我这么多年孤独的写作。但我是知足的,通过写作,我更多地研究和发现了文字的奥义,也更多地通晓了生命与其所寄居的时空之间的秘密,从而更准确地掌握着自己物质生活的厚度和精神生活的高度。
诗歌写作其实就是守白。诗人通过一首诗,完成对外部世界的介入和对内心世界的挖掘。这种介入与挖掘,都需要留白,否则就流于满与空,就会使诗与人失去独立和完美。正如此刻,落在这张白纸上的这些文字,很黑。但我却从这些黑,更醒目地看见了白纸的白。我希望永远守住这样的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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