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苏祠里遍地词牌
古眉州的月亮还未撤退,照耀一阕宋词,千年未眠。
月光还是太浅,罩不住一座三苏祠。此刻,天上宫阙接近于一座古祠的内心。
用一个词牌牵引三苏祠的月光,牵出宫商角徵羽,曲调时而悠扬,时而豪放。怀中月,杯中酒,心中愁,怎能“也无风雨也无晴”?
月光下,三苏祠里遍地词牌——
红墙环抱,关不住《一剪梅》;绿水萦绕,诗词《浪淘沙》;古木扶疏,盛开《木兰花》;苏宅古井,传出《水龙吟》;三苏塑像,犹如《临江仙》;登上云屿楼,手摸《鹧鸪天》。
荷池相通《满庭芳》;楼台亭榭《沁园春》;披风榭里《望江南》;抱月亭上《相见欢》;快雨亭里《摸鱼儿》;来凤轩里《阮郎归》。
启贤堂前,《永遇乐》胜过《鹊桥仙》;小桥频架,娉娉婷婷走过《虞美人》;翠竹浓荫之中,安放了一张《青玉案》;荔枝树梢,挂着一轮《西江月》;洗砚池旁,一滴古墨就能《定风波》;百坡亭横断一泓池水,落日《浣溪沙》。
绿洲亭里,吟唱《水调歌头》的人,深情地望着王弗的塑像,低眉填下一阕《江城子》、《点绛唇》与《念奴娇》。
一方清端溪东坡古砚,研墨出一阕《渔家傲》与《破阵子》,让一滴古典的墨汁立刻陡峭了三分。
竹林里,溪畔青石上,东坡石像斜倚散坐,一捋长髯,就有《满江红》和《八声甘州》……
这些词牌,源自苏东坡古典的笔尖。一滴古墨,一个词牌,全都是经典。
在眉山,循着这些词牌, 我要一阕一阕地寻找苏东坡。
子瞻,我遥想你在宋词里,“老夫聊发少年狂,左牵黄,右擎苍”,带领一群文字,“千骑卷平冈”,并用一枚词语,弯弓搭箭,“射天狼”。
三苏祠里,借助一个词牌,一个人要在故乡落地。
我看见,一些汉字从纸面脱落,播种在眉山,长成草。在故乡的风中,草们的腰身一弯再弯。春天已放下身段,面向泥土下坠得更谦卑,有秋天果实的质感,也有蜡梅枝条的骨感。
三苏祠里,春风吹又生。这些词牌每发芽一次,人间的荒凉就少了一分。
子瞻,今夜,我在三苏祠里提着一阕宋词,照亮你的归途,让你在古今之间、山水之间,自由地往返。
用三苏湖水把风流人物再淘洗一遍
惊涛已出走,三苏湖水面如镜。
那个从湖水里抽身离开的人,用宽袍大袖打包了一阕波澜,让流放途中落魄的夕阳,焕然一新。
年少时的苏东坡,将词语放养在三苏湖里,养出了大江东去的精气神。后来,他用湖水煮酒、煮词牌、煮明月、煮大江,也煮早生的华发。
子瞻,如果有可能,三苏湖想把一条滚滚长江搬进身体内。让你在眉山就能坐观大江东去。让你在眉山就能用笔尖,惊涛拍岸,卷起千堆雪。
而眉山早就为你备下一轮明月,早就为你斟满了一盏美酒。只等你用笔墨将那千古风流人物带回来,用三苏湖的浪花,再仔细地淘洗一遍。
此刻,一个人的墨汁,高于流水,奢于波涛,贵如春雨。
三苏湖畔,我看见一个人,奔波于一阕宋词的正反两面。子瞻,你要将一个如画江山,轻拿轻放(庙堂易碎,小心倒置)。
子瞻,你要把惊涛还给大江,把千堆雪还给流水,把一杯浊酒还给明月,把英雄还给历史,也顺便把你自己还给词牌。
然后,归隐于三苏湖畔,养鹤。习字。丹青。吟诗。填词。
远景楼抵御了外界漂浮不定的悲喜
把远景楼砌得再高一些,用一个人的名字。
把远景楼的人文底蕴垒得再厚一些,用一篇千古名作。
让远景楼的远眺更辽阔一些,用一封来自远方的家书。
子瞻,你用一篇《眉州远景楼记》,像拼图一样,拼得一座古楼心生繁华。
“吾州之俗,有近古者三。其士大夫贵经术而重氏族,其民尊吏而畏法,其农夫合耦以相助。盖有三代、汉、唐之遗风,而他郡之所莫及也。”
“若夫登临览观之乐,山川风物之美,轼将归老于故丘……”
人以楼记,楼以人名。然,楼成人不返,人无百岁身,景且千年过。
榫与卯互相取道,以木质之心,抬高了飞檐,锲入一个人的梦乡,互补岁月的阴晴圆缺。而明月始终盘踞于内心。
远景楼侧身揽雨的姿势,古朴了一大段时光。千年了,一座古楼抵御了外界漂浮不定的悲喜。
楼上远眺,残阳如血,落日点燃了历史的烟斗。忽明忽暗的星火,拆穿了暮色。几只萤火虫识破了黑夜。
远景楼上,月光和文字纷纷落下,还有几朵雪花。我深信,这些都是苏东坡的前世风物。我无数次想靠近,让它们成为我的诗和远方。
一程一梦回,一别一长醉,一盏一萧瑟,一月一思念。远景楼上的明月,在苏东坡的笔下,半推半就之间,就“千里共婵娟”了。
远景楼上,我仿佛看见,苏东坡正用春风弹琴,用细雨吟诗,用落花填词,用晚霞丹青。
山雨欲来,楼依然安静。风被一个人揣进了怀里。雨被一个人落笔于半途,将一阕乡愁一润再润。见不到东坡的那封家书,远景楼上的远眺,总会泪眼矇眬,无法对一个人的归程进行总结陈词。
岁月将远景楼打磨成一枚镇纸,安放在书案上,铺平一面纸上的沃野,静待那个宋代的书生,提笔跃马,驰墨而过。
连鳌山石刻防止了词语的水土流失
用书法将一个人的灵魂,种在眉州的山水里。
用石刻将一个人的文胆,植入一阕豪放的宋词里。
那词语里雪藏着刀刃的光芒,为旷野刮骨,为荒芜疗伤。刀尖抵着的,是宋朝江山的要害。
子瞻,自从你手书写下“连鳌山”这三个大字,字就生了根,石头也生了根。
千百年来,连鳌山石壁从不长庄稼,寸草不生,但从未被荒芜。
子瞻,你手书的遗迹,让这块石壁一直生机勃勃,并且不朽。笔墨的顿挫,随时有可能成为一面石壁的断句。
遒劲的笔力,加深了刻痕,防止了词语的水土流失,一如豪放的词风,成为汉字的避难所。
在眉山連鳌山,苏轼的笔墨,直接复制了一道彩虹。一撇一捺,都是向天空宕开的辽阔的一笔。
子瞻,你在异乡写的每一个汉字,都有眉州的样子,都能在连鳌山找到它们的旧址。
古井用波纹还原一阕青涩的宋词
夕阳扶不起古井前的一阕旧台阶。余晖里长满了青苔。
相对于井水的深刻,落日十分浅薄。压抑在宋朝的打水声,仍在古井里回响。
而汲水的人,行得端,走得正,连井绳都不会节外生枝。
光阴已朽。一口古井以及井水中的倒影,还坚挺在三苏祠里。窖藏在井水里的身影,把那段时光,活成了永远。
但井水还活在宋朝,没有突围,一直在用波纹还原少年苏轼的一阕青涩的宋词。
井水不会溢出,因为古井不想自动获得流浪的暗喻。
它想做的,就是静静地守候一个人的归来,打一桶井水,洗一洗身后的历史与风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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