举人家的书童

　　甘南行（组诗）

　　举人家的书童

在桑科草原

数不清披在泥土身上的青草。犹如漫天的星星

　　曾经同样让我陷入明亮而缥缈的状态中

　　阳光下，她们太多了。这不由得使我的思路延伸

　　据说虚空中有无数的生命在伸手，却遥不可及

　　貌似清晰地到来。我惊讶于自己突然的这种感觉

　　风吹过，吹得花花草草随之迅速地弯了弯腰身

　　她们的低伏更加凸显站在草原上的一个隐秘的人

　　风不会停，绝不会仅仅吹过今天下午的我们

　　反正此时一定缺少了什么。我在思考，毫无答案

　　有时念头突然到来，还没有住下就被后面的赶走

　　一个追逐着另一个，像没有尽头的一场游戏

　　也像无论躺着还是站着都望不到尽头的桑科草原

　　一旦想到这点，反而令我徒添莫名的悲伤

　　月亮缓慢地升起来了，依旧照不亮我傍晚的内心

　　我唯一能向你提及的是反复出现的隐秘的人

　　被另外无形的手敲打，像楔子立于天地间的空隙

在拉卜楞寺晒佛台

除了我，好多人都登上了晒佛台后面

　　还有人朝我们走来。他们躬着背，相当小心

　　他们登临此地，是为更好眺望河对面的寺院

　　低处和高处从来就没有相同的视野

　　夕阳中晚风带上造物主的讯息。来自身后的松林

　　顺着扬起尘土的斜坡，吹弄着天地和行人

　　吹得朋友格外感伤:四十七岁，像翻得卷边的小说

　　剩下的厚度越薄，越相信一切好似命中注定

　　我悚然一惊！站起来，如同孤松立于百丈松林前

　　风尘中甩手狂奔的时光啊，你对我不离不弃

　　我却生来就要与你为敌，虽然总是一败涂地

　　屡败屡战。假若与你为友，又生怕辜负一番美意

在迭部县扎尕那

日照石门。好像众神在赐予无尽的光芒

　　隐在树影里的人，静静地将八粒石子摆来摆去

　　他脸色苍白，不知自己变得和石子没有什么两样

　　每走一步，阴影外，就有人奇怪地与之同步

　　上也罢，下也罢，他沉默如金。一切似与己无关

　　一切似与黄昏光芒逐渐的削弱无关

　　内心深处，早就暗潮奔涌。我们看不到

　　只有他本人才真正明白山峰高耸，暗地承上启下

　　山巅更接近天堂，天堂自有众神俯视

　　有的人往下，有的人往上。人们附于山体，像草

　　像走动的石子。绿了，枯了；碎了，粉了

　　而我必须为有别于他人的这个想法而狠狠地忏悔

　　这是多么荒谬！我哪有权利这般联想

　　虽然我很突兀地听到他们中某个人嚎啕大哭

　　难道她还以为天堂都是歌舞，美酒，乐子和享受

　　却不懂此时此刻，人间的欢愉远胜天堂的孤独

　　她的哭声越来越远，隐在树影里的人越来越淡

　　最后渐渐消失了。黑夜里，他们仿佛在超度自己

在郎木寺看见一群羊在山冈上眺望

一直以为心里只能先住一个，再逐渐变成一家

　　后来发现，岂止一个部落，通通都能住在里面

　　大地用流水托着鱼南来，用泥土托着羊北往

　　我只要独坐山冈，时间够久，就不再是想象

　　大地用虚无的手托着云彩。羊群天生敏感脆弱

　　选了云朵一样浓厚的皮毛将自己紧紧包裹

　　任何风吹草动，都能够使它们冷不丁紧张

　　它们肉体向内一缩，像某游客小心地侧身而过

　　我说的郎木寺不是寺院，是以之命名的小乡镇

　　我说的羊其实也不全是羊，游客也不全是游客

　　埋在这里的三魂七魄，有一种长出来就成了羊

　　有一种长出来，连我也未必可以认得

　　一个比羊好不到哪去的我又怎能劝慰呢

　　我们的区别或许在于杀羊者不需现世偿命罢了

　　临近黄昏，我走出深陷黑夜的内心，寻找月光

　　月光爱着大地上的羊，包括我行过的善与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