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也适,90后,现居深圳。有作品发表于《雨花》《星星》《诗刊》《诗歌月刊》《诗林》《青春》等刊物,曾获野草文学奖、刘半农诗歌奖、江东诗歌奖·长三角地区青年诗人奖等。
纯粹的快乐
把卧室和厨房的门打开
把窗帘拉开,把语言和心都敞开
让它无处不在,让它代替一些东西
它走走停停,动不动就躺平
这只猫躺在沙发上,躺在阳台上晒太阳
听鸟叫声,在梦里抓鱼,流口水
有时它躲在沙发下面玩躲猫猫
尾巴露出来,在你所在的空气中
摇摆不定,那种诱惑力
你的自我因此而发痒,凝固与融化
调动与被调动常有发生
写作,就是同时做这只猫和找猫的人
这里面有玩乐,更有信念
或信念一样的东西,那东西是真的
感人的,令你自洽的也令你忧伤和发疯
现在,你坐在客厅的地毯上
这只猫朝你走了过来,你顺势将其撂倒
摸它的肚皮和后脑勺,摸它脚掌上的红肉
它会把脚趾全部分开,挠它的脸颊
你会看到一张笑眯眯的脸
你需要这样纯粹的快乐
哪怕事实上是忧伤完成了你
雨也是
一些雨还未下
就已经很大了
我们听见雨落在上方
生命有着宽大的叶子
在屋顶上睡觉的男人
望着屋前
蜂箱已经空了
森林里木头被劈开的声音
暗合房子里发生的事
从墓园的外面
还可以看见墓园吗
他待在那里已经很久了
没有多余的动作
我们路过他但不和他说话
如果没有人和他说话
他就下不来了,雨也是
自我的一种抖动
真实远远不够
我趴在外面晒棉花被
在棉花被上
晒自己,两个中年女性
远远走来,突然就抵达了
甚至看不清脸庞,她们交谈着
时间长出了树叶
她们交谈着事物转过身去
细致地调整裙摆,坐上
那块草坪,脚踝裸在外面
我记得妈妈也爱坐在
这样的阳光下
织东西,把脚搭在地球边上
显得特别不真实
下午
冬天,雨雾蒙住视线
山头和心头都没有雪
黄色的雾灯一亮
一亮的,他想起
马儿在乡下剐蹭景色
他返回,向着一个
很深的、雪堆起来的下午
隧道进到山里面
像进入另一个下午
或者,反过来也可以
我们正离开一个核
世上的冬天和梨子一样多
那些松散的事
越来越少了,渐渐
形成吸引之所
他是那个被雾气打湿的人
在阳台上滴水
(以上选自《扬子江诗刊》2023年3期)
向后理解
小区外面在修人行道
我走到修好的那一段上去
走到某个点又走下来
我每天都要上去走一段
工人师傅修多长我就走多长
大概一个星期的时间
我走得越来越长了
未修的路段已经不多
我希望人行道早点兒修好
那样我就可以从头走到尾了
但有那么一小会儿
我希望人行道永远也修不好
永远剩下那么一点儿
我可以走上去又走下来
当一条路被修好它就结束了
山谷音乐厅
他对我们说音乐是最好的建筑
歌唱就是用声音去创造无声
他已经是山谷里的事物了
我们爱他的草木之心
空远是山的影子落在他的脸上
山的声音来自他
来自身后的乐器
或者山已经是身后的乐器
灯光打在大面积的草坪上
我感觉我的睡眠
也是一块面积很大的草坪
躺在上面很舒服,可以舒服地
做梦,梦里什么都没有
时间作古,世事轻如鸿毛
我喜欢那种空洞如同喜欢
山谷音乐厅的空洞
我的喜欢也是空喜欢……所有这些
空洞里都有一种最高的虚构
诗人说那是诗,是植物和星辰
房间
一个房间里来了几只螃蟹
几只被五花大绑的螃蟹
在线索里,两个人
开始说话了
我们试图打开身体的房间
两个人渐渐找不到
谈话的方向,平静了下来
一只螃蟹设法给自己松绑后
其他几只也学会给自己松绑了
两个人开始谈论
会自己松绑的螃蟹会不会更好吃
情况就是这样,门的后面是昨天
我们得不到感情和生活的线索了
四月
天气清明,群山
渐亮,父亲打电话
进来说了一些地址的事
他自樱花树下
经过,去银行办理贷款
而我在家里等待
只有一種距离至少
我们从未等待过什么
中午的树叶扑面而来
我打开一个袋子,从里面
拿出两个圆圆的土豆
削起来,很难说这两个土豆
不是等待的一部分
(以上选自《诗歌月刊》2023年6期)
情景导入
忽然想起昨天下午出门
路过的篮球场,刚下过雨
到处是新生的水洼
几个穿校服的学生在里面打篮球
球场的门半开着,入口处
放置着一辆老式自行车
已经生锈了,草和爱虚生着
我可以走进去和他们来一场比赛
但是我没有,我在树荫的覆盖下走过去了
胜利就是我已经走过去了
不需要从那里出来
此刻情景变换,我又无来由地想到他们
和那些水洼,只要我想
我的脑海里就一直有个球场
他们一直在里面打球和躲避水洼
而我成为真正被虚置的那个
来往
出了小区的门,右拐
经过一排餐馆、超市、药店……
继续往前,左拐穿过斑马线
走到通往地铁站
和公交车站的人行道上去
这是他离家的路线,来往的行人
来往的杏花和雨,无序构成有序
今天不一样,他从相反的方向
走来并且走到对面不常走的人行道上
与这边的人平行或逆行
餐馆门口的冰块以及它背后的花市
一定与他有所联系
他从一棵棵树下经过,雨过天晴
一幢幢楼影映在脸上
阳光从一众树叶上倾泻下来
他看到自己正站在对面的站台上
恍然觉得自我和冰块
同为一种物质
有把小锤子
有把小锤子
一直在隔壁
敲
有些东西就是这样
一直在隔壁敲
哪怕没有墙只有空气
在空气里敲,在外面敲
他知道小锤子只是目的的工具
现在,外面有东西要进来
他开始喜欢待在里面
可当他开始喜欢里面
小锤子和它后面的事物一起消失了
两个月前,他刚搬进来
某些物件要挂往墙上,同样是
小锤子他敲在那天的墙壁上
他一边敲一边专心听
手里的小锤子,在空气中
在隔壁,经久不息地敲着
似乎非要敲出一点儿创意来
要把今天
敲出一个洞来
散步入门
可以散步的地方很多
动物园、夜晚的街道和湖边
他偏偏去一条小路上散步
试图获得一个中断的自己
路越窄越兴奋,他不擅长拐弯
有时走到草坪上
发现鸽子已经离开了天空
也在草坪上
有时,散步发生在动物园
在湖边,他也像走在小路上
跟着雨,不再迷恋方向
仿佛永远在途中
哪里都可以抵达但不必抵达
明月如寄
思念有如一把椅子。
妹妹走过去坐了一会儿
父亲走过去坐了一会儿
最后是我。
我走过去,看着那把椅子
上面已经坐过我最亲的人
我的影子混同于黑夜而
死亡已是最高最深的夜。
我想象妈妈如月
坐在上面,即便拘谨、疲惫
妈妈的眼睛也是最温暖的洞穴。
月亮的羽毛是她的语言。
遥远山路上的羊群、屋外的
树枝是她的语言。
雨下在雨的外面,她的语言
(以上选自《广西文学》2023年6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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