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小羊，快看，那是木远
　　
　　我在小学一年级的时候，遇到了那个叫做白木远的男生，白白净净的立在一群挂着鼻涕和脏灰尘的小男孩中间，特别的醒目。
　　
　　那个时间，心里微微一动。
　　
　　分到了一个班级，我坐到了南边靠窗的位置，他坐在当时比较珍稀的中间第三排。因为我们的老师，是他的妈妈。
　　
　　那个时间，不知道什么是喜欢。只知道，遇见一个人的时间，会特别的短暂。
　　
　　而这种短暂，只存在于和木远相处的那一年。
　　
　　我们做了同桌。时日久了，两个倔强的小孩就开始吵嘴，甚至兵戈相交。所谓兵戈，就是那时间薄薄的塑料尺和小小的铅笔刀。
　　
　　倒也打得有模有样。
　　
　　午休的时间，两个人合理分工。他睡小板凳，我躺到地上。地上的小石子硌得我直喊疼，他就把他的米奇书包扯出来给我做枕头。
　　
　　放学后的校外，小女伴们看到他就像看到棒棒糖一样兴奋：“小羊，快瞧，那不是你同桌么？”
　　
　　我撇撇嘴：“同桌有什么好看的！”为了掩饰，我甚至特别的转过身去。转身的时间，我看到的是，白白净净的小木远脚上的牛皮小凉鞋。那双鞋，我从记忆的6岁恍惚到今天的18岁。
　　
　　而早在我7岁的二年级，我的小同桌就已经随他妈妈调到了另一所学校。我没有再见到他。
　　
　　二 我知道，我是一个丑陋的女孩
　　
　　我的初中是一所寄宿制学校。每个星期一天的回家时间。几乎每个星期，妈妈都会骑着单车来学校接我。
　　
　　那天和往常一样，妈妈载着我路过那个路过过无数次的路口。我不知道这里会发生什么，也不知道我的命运由此会有什么改变。
　　
　　我只看到那辆货车，像一朵沉重的云彩盖到我的世界。
　　
　　我进了白色的医院，出来后，开始我苍白的人生。带这那场车祸的印记——它如此鲜明地越过我的脸颊，越过所有青春里寂寞的自卑年月。
　　
　　我知道了，我是一个丑陋的女孩。那些小男孩们嘲弄的眼神昭示了一切。
　　
　　你知道一场青春的变故可以改变许多东西。包括，爱，对别人的爱。
　　
　　我再也没有喜欢过任何一个男生。当然，也没有任何一个男生喜欢过我。
　　
　　我的青春直到18岁才开始有了蓓蕾的悸动。
　　
　　三 18岁，我再次遇到你
　　
　　我考上了市里最好的高中。我在那里有了一个寝室的姐妹。那是一群健康活泼的女孩子。她们教会我如何看到阳光，和那些来自阴影的神秘。
　　
　　她们和我说，小羊，你很漂亮。真的，如果没有那道疤痕，上帝就太不公平了！
　　
　　她们的玩笑是善意的，在她们讲这句话的时候，我捕捉到了她们眼里隐隐的担忧。
　　
　　我努力把我的眉目笑出璀璨的花来。很快，就看到她们涣然。一群女孩子就又在一起打打闹闹的继续。
　　
　　每个女生寝室的话题都脱不了帅哥美女的老调重弹。我们在弹到学校附近的网管时，都是一样的眼馋。
　　
　　小免在谈到惊天网城刚来的网管时，一脸的向往：“你们都不知道，他有多帅！”
　　
　　2号床铺的小田鄙夷的反驳：“切！你应该去看一下银鼎的网管，那才叫帅呢！”
　　
　　大家兴致昂扬，凑到了一块：“真的假的？”
　　
　　小田郑重其事的表情：“真的啊。我们还是中学同学呢！”
　　
　　“他叫什么啊？”
　　
　　我清楚的记得小田将那个名字吐口的瞬间，门外的管寝老师喋喋不休地要我们熄灯，阳台上的小免在哗哗地倒着杯子里的剩水，而我的眼前，出现的是，突如其来的黑暗。
　　
　　“白木远。”
　　
　　你知道么？隔了12年，你的名字再次出现在我身边的世界时，我竟觉得，恍如隔世的遥远。
　　
　　四 你还记得莫小羊这个名字么？
　　
　　小田说，恩恩，不容易。12年了，你们还能遇见。缘啊，有缘啊。
　　
　　其他人纷纷附和。
　　
　　她们告诉我，他的Q号。小田愧疚地对我说，对不起啊，小羊，我只知道他的Q号。
　　
　　没关系。这真的是没有关系的事情。我只要他的一星消息，就可以。
　　
　　有天晚上，小免惊喜地嚷嚷，小羊，快，快，白木远上线了！
　　
　　大家呼啦一下涌到我的身边，急切地看我用手机来联系我失散了12年的小学同桌。
　　
　　我不知道该如何开始这场预谋的聚首。
　　
　　小免指导说，就说，在忙啊。
　　
　　等我抖抖擞擞地发过去，他的回复很快就过来了：忙。
　　
　　一下子都傻了眼。
　　
　　咬咬牙，打过去，你还记得莫小羊这个名字么？
　　
　　五 她们笑我早熟，我觉得早熟也是为了你而定下的赌注
　　
　　他的回复依旧迅速：记得，小学同学。
　　
　　那个时间，我们一个寝室的女孩子都欢呼起来，她们说，小羊小羊，你有希望了！
　　
　　她们曾经问过我，有没有喜欢的人，当时，我想了想，只记得了白木远。只记得了他清冽的笑。他叫我的名字：莫小羊。
　　
　　于是，我告诉他们，莫小羊。她们吵我说，好自恋的莫小羊。
　　
　　接着，我纠正了，我说出了他的名字，那个12年前就存在并一直存在的名字：白木远。
　　
　　小田笑我早熟，6岁就敢讲喜欢。
　　
　　我笑笑，不发一言。
　　
　　她们都相信了我，相信了从不和男生讲话的莫小羊有一个青梅竹马般存在的白木远。
　　
　　那晚的寝室像过节一样喜庆。每个姐妹都喜气洋洋地要我加油，要我把握。那天晚上，我失眠。满脑子都是白木远的那双小牛皮凉鞋。
　　
　　不经意手指碰到了脸颊上可触碰的疤痕，痛楚如此深刻，湮没所有的结果。所有的。
　　
　　夜凉，水般寂寞。
　　
　　六 我想起那张脸，他的主人，应该是，白木远
　　
　　从那以后的Q上，总是能够遇到。迟疑不决，不知如此频繁的闲聊是否会给他疲倦。或者令他厌烦。
　　
　　天知道，我是一个多么敏感的孩子。
　　
　　后来还是说了，不知道该怎样的开始，才能有一个美好的不伤感也不用伤害的结局。
　　
　　我问，你，有女朋友么？
　　
　　他说，恩，有刚谈不久。
　　
　　我说，哦。
　　
　　我的寝室同胞们都扼腕三叹，真遗憾，真遗憾。
　　
　　我笑笑，不想再说什么。他有女朋友那是很正常很自然的事情。他是那么优秀的男孩。自小，身旁就没有少过女孩的纠缠。
　　
　　日子过去了，高考以一种很确信无疑的姿态来到我的生活。两天忙忙碌碌的过去，像噩梦，又像一种新生。
　　
　　考完后，一班同学去聚餐。在包间里大吼小叫的，吓得穿旗袍的服务生一口气冲进去来，什么事？
　　
　　一桌子的人目瞪口呆，而后大笑不已。
　　
　　原谅我们，压抑太久，只能这样。才能弥补过去13年的寒窗苦读。每一个学子都会体会这样的感觉，将一生最繁华的年华，心甘情愿或者迫使自己付给一个破落的院落。这样的付给太悲苦。
　　
　　喝了太多的酒，出来去厕所的间隙，一个熟悉的脸从眼前晃过去。
　　
　　意识不太清醒，只能晕头晕脑地跌跌撞撞地冲回到包间里。
　　
　　待坐定，才想起那张脸。我在他的空间上看到过。白木远。
　　
　　我的小学同桌，白木远。我记他记了12年。而今遇见，却擦肩错过。
　　
　　七 我们一起去溜冰好么？
　　
　　在Q上遇到的时候，我和他说话。那天我和朋友去了溜冰场附近的一个网吧。在那里面，乌烟瘴气的氛围，让我无所适从。
　　
　　看到他的头像在亮着，我试着问了一句，你喜欢溜冰吗？
　　
　　我看到他的回复，喜欢。
　　
　　紧接着就是再次的回复，但是，我不太会。
　　
　　我乐了，就说，那有时间了咱们一块去，我来教你。
　　
　　他有点犹豫，最后还是打过来一句，恩，那好。
　　
　　可是又有了新的问题，我说，你能认出我来吗？毕竟过了12年哎。
　　
　　他笑了，哈哈，能，别忘了你空间上那几百张照片。
　　
　　我禁不住笑了，有点小小的羞赧。前段时间迷上了拍照片，和朋友狂拍，然后狂传。我的Q好友都开始叫嚷，羊，你慢点传，都看不及了呢。
　　
　　后来，他和我说，他今天晚上就有时间，于是我们选定那个露天的溜冰场。
　　
　　我激动地回过头对身边的小田讲，小免，那个那个……
　　
　　她正在玩游戏，被我这么一搅，就怒气冲冲地瞪着两只眼，那个什么啊……
　　
　　那个，我小学同桌，他他他……
　　
　　他怎么？
　　
　　免，我亲爱的，我们今晚去溜冰场玩一会吧。
　　
　　小免的脸上开始出现一种被称之为疑惑的神情，你怎么了，那个亲爱的，那个……我的胃！
　　
　　白木远说他和我们一起溜冰呢。
　　
　　接着，我听到了小免史无前例地尖叫，天啊，羊，你走运了！
　　
　　我面若桃花。
　　
　　她的面上又开始忧心忡忡，不过是狗头运，还是桃花运，还真有点说不准。
　　
　　我想揍她。
　　
　　八 他说，她问我明年可以结婚么？
　　
　　我开始在溜冰场附近的刨冰棚下等待，一边将那种凉凉的液体补充到体内，一边东张西望。
　　
　　小免骂我，没出息，至于吗？你！
　　
　　我低下头，自顾自地把弄着吸管。心里想，他怎么还不来，还不来呢？
　　
　　在经历了一个钟头的等待后，他终于出现在我的视野，小免在旁边嘀咕，真是的，第一次见面就迟到。不过，这种不满在看到他本人后，就立刻烟消云散了。
　　
　　隔了12年，他还是以前那样的光彩夺目。还是一样的白白净净。还是会鸡立鹤群，还是会让我和幼时一样泛出小小的自卑。
　　
　　我冲着他挥挥手，他走过来。喜气洋洋的样子。
　　
　　看到他的眼神停留在我的脸上，我下意识地去遮挡那道疤痕。心里像装了灰色的气球，一下子爆破了，满心的疼。
　　
　　他说，这些年，过得好么？
　　
　　我说，挺好的，你呢？
　　
　　他想了想，笑笑，也还算可以吧。
　　
　　两个人之间出现难堪的沉默，顿了一下，他说，要不，我们现在就去玩，我还真是一点都不会呢。
　　
　　我来了兴致，好啊好啊，我正好会一点，正好来克你的这个一点都不会。
　　
　　他轻松地笑起来。气氛好了许多。
　　
　　出乎我的意料，他溜得很稳，在那里跌跌撞撞的人群里，能够自在穿梭。
　　
　　我惊讶地看着他，他向我伸过手，我毫不犹豫地牵住。
　　
　　两个人在人群里穿行，握着对方的手，想到那句执子之手，忽然想要地久天长地这样握下去。
　　
　　我一直都记得，那个场面。一直。
　　
　　那天，我们谈了好多的话，他讲到他的女朋友，讲到她的好，讲到她对他要求的明年的婚姻。
　　
　　你是说，结婚？
　　
　　恩，她一定要我明年结婚。
　　
　　我坐了下来，觉得有点腿软。结婚是个多么遥远的事情啊。
　　
　　那天，他还讲到了女友的善妒。讲到了他以前的一个女同学。讲到了他的无可奈何。以及对一个女孩自尊无可挽回的伤害。
　　
　　事情的起因是，女孩因为一些事情去他的住处办理，正巧女友那天也过去，三个人碰到一起，本是很稀松平常的，但是女友却异常冷静地提出了要求，二选一，任何被放弃的一个以后都不要联系了。
　　
　　他说，我能怎么办？
　　
　　我大吃一惊，于是，你说了？
　　
　　他低下头，修长的十指扶住了额头，我听到那个答案，他说，恩。
　　
　　很低很低的声音，却在霎时间刺破了我的耳膜般让我感到疼痛难忍。我似乎预见了我的结局，他站在我的面前，对着我，面无表情，空洞而软弱，说，莫小羊，以后不要再联系了。
　　
　　我忍不住打了个冷战。
　　
　　他抬起头，问我，怎么了？
　　
　　我想我的脸色一定苍白到吓人，我摇摇头，说，没事呢。没事呢。
　　
　　我重复了两次，他疑惑地看着我，我没有试图去解释什么，就算解释了，他会相信么？他会相信一个小女孩12年的唯一寄托么？
　　
　　不，没有人会相信。
　　
　　我曾经将这样的一个故事写了出来，我的一个非常要好的朋友给出了评论，他说，一种感觉可以持续多久，我觉得人还是现实一点了好。
　　
　　想到那时看到了，觉得有点小小的伤感。现在忽然觉得，这句话是如此的理智，如此的悲凉。
　　
　　任何感情都需要这样的粹炼么？
　　
　　九 我们会离开，不是你走，而是我背向着你，大步地不回头
　　
　　那天，我们告别。
　　
　　我们离开的时候，已经将近10点钟。我在夜色深浓的草坪旁，看他离开。
　　
　　记忆里那个白木远不再清晰，他在现实庞大的阴影里消逝。
　　
　　我开始怀疑一些东西，开始放弃一些。那天过后的小免在回来后就疯了，一整天都不停在我的耳边聒噪，那个白木远实在是太帅了！
　　
　　你知道吗？我数过了，他笑的时候，标准的八颗牙齿！
　　
　　我伸手推开她，并回敬，没出息！
　　
　　她翻我白眼，那是你！
　　
　　我起身走到了外边，外边天光晴好。一切都是明媚而寂寞的。
　　
　　我想到了白木远说的，他的眼睛有点小近视了，而他不习惯戴眼镜。
　　
　　所以，我想，他一定没有看到我脸上这道疤痕，以及背后鲜明的自卑和失落。
　　
　　那么关于爱，关于信仰，关于时光，关于我们。
　　
　　都，再见吧。
　　
　　我的妈妈打电话过来说，乖女儿，暑假来我这里吧！
　　
　　我想了想，恩，好。
　　
　　虽然我明明记得，我向白木远承诺过，无论什么时间，他想溜冰了，我随叫随到。
　　
　　我记得他当时说，可你也许很快就不会在新野了。
　　
　　恩，他说得好对，好理智。
　　
　　那么信仰，那么时光，我接受你们的缓役。我来改变，我来服从。请教会我，如何不痛，如何在面对这些变故的时候，从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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