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三岁那年,我从安徽淮北来到河北邯郸,至今己二十一个年头。从淮北到邯郸,这段华北平原上短短五百多公里的迁徙,乡村到城市,少年、青年到中年,错位又模糊的故乡与异乡,几乎是我个人经验的全部,也是我新诗作品的核心表达。
在带有浓重农耕烙印的乡村中成长,看到传统的乡村文化一点点被蚕食和消解,这是许多70后面临的共性场景。我曾经拍过一张照片,六七位老人在冬日暖阳下倚着草垛晒太阳。我发在家人群里,老娘感慨:“哦,他们都不在了。”而不在了的,又何止是几个人呢!
所以,沉淀在诗句里的,便是由彼及彼的怀想与怅惘。比如《轮廓》-诗中,“河水向南。黄昏的炊烟/笔直地升腾于旷野”,《父亲》-诗中童年时与父亲雨夜共行的模糊记忆,“温暖的手掌拉着我/经过松林的故乡”。这些诗行,或者已经游离于出发时的语境,但那种基因却无法抹去。这种感觉甚至会令人沮丧和厌倦,正如我在《悬崖边》-诗中写到的,“一生所走过的乡村和城市/都羽化成风。他已经不再怀想”。由此便需要一個释放的过程。《微光》一诗中的临终体验:“将拳头松开/将昨日之水倾入河流/河流归于大海”,也是对一种“执念”的释放吧!这些诗作跨度有二十来年,回头看来,却像一颗颗珠子被无形的线穿了起来。
我对词语本身有种特殊的偏爱,一个小爱好就是端详地图琢磨形色各异的地名,它们承载着汉语的美感和光辉。《一场雨》中的地名,都是邯郸下辖县区的名字;包括《旅行》中提到的地名,舍弃其意义,音韵亦回味悠长。人们在这些词语之中居住,我们从这些词语之中经过或暂留,在春天相爱,在秋天离别,“发生过的就像未曾发生/没发生的再也不会到来”。当然词语的光辉并不仅在地名。舌头乐队有首歌叫《时光机器》,主唱吟诵着许多乐队的名称:“时光野孩子,时光美好药店,时光木推瓜,时光另外两个同志……”窦唯的后期音乐中也有许多有音无意的歌词,其中都有特殊的美感。《黄昏》《远离》《一无所有》等诗作亦与聆听音乐的感受相关。
我的很多诗作都写到了“酒”。朋友评价我前段时间出的一本诗集《十七楼》,“酒味够浓的,至少67度以上。”实际上我并不喜欢喝酒。二十一年前,我的酒量乃三瓶藿香正气水;现经多年历练,基本能挣扎着喝两瓶啤酒而不倒。我只是喜欢与朋友喝酒的味道。这种味道,是朋友之间的味道,是灵魂升腾的味道,比如在《一场雨》中写到的“在旧城的石板街上/我和崔九把酒言欢”,在《另一个黄昏》中写到的“于是就在这树下喝酒/风从脖子边抹过”。对我来说,这是一种简单而令人沉醉的美好。这些年,无数诗友“醉骑白花骆,西走邯郸城”,一番觥筹交错后,“日落把烛归,凌晨向燕京”。那种酣畅淋漓的诗情友情的浓度,大概要远远超过67度的衡水老白干吧!
而写作的过程,也仿佛成了酿酒的过程。“酿酒师将桌子收拾干净/他在天亮的时候酿酒”,便是一种创作的拟态。我的写作在午夜时多。彼时,“灯安静了/与我对面”,身体内潮汐起落,词语也绷紧了身体。彼时,“天地与我并生,而万物与我为一”,所有的时间,所有的地方,所有的爱,都是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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