庞洁

　　

祗园寺遇雨

　　这场雨似乎落了一个世纪

　　在虚空中，物质并不透明

　　大雨倾泻的九华山

　　雨声与诵经声同时响起

　　这个傍晚如同天赐

　　静坐观音殿门前

　　看弧形的语言滑落地面

　　以空旷对空旷

　　我并不强迫自己融入此时的

　　静谧与肃穆

　　妄念也是纷飞人世的必经之鸟

　　它扇动那些云彩

　　以至天空的裂痕比伤口更深

　　雨静静地落下

　　落到脚边

　　换回时间的澄澈

　　雨为我而降

　　往事泥沙俱下

　　一些中年依然坚信的真理

　　不轻易说出口的爱之信仰

　　在孤独园被打湿

　　我坚持着最初的泪水和天真

　　像坚持体内的荫翳

　　想起一个旧日友人

　　曾把我的名字

　　喻为：庞大的简洁

　　雨奋不顾身下了一整夜

　　像一切事物的眼淚

　　此时丝毫没有要停的征兆

　　眸子里依然深陷着永恒的海

一个下午

　　阳台上的腊肠正在风干

　　她拿牙签在肠衣上戳了些许小孔

　　排出多余的水分口感才能好

　　每扎一下，心头紧缩

　　仿佛在加速身体风干的速度

　　“把肉体和不可避免的死亡写成诗句”①

　　读到此句

　　有光正从那暗红的荫翳中射出来

　　耳畔传来楼上男子踱步的声音

　　还有隔壁的争吵

　　女人的啜泣、孩童的啼哭……

　　她又瞥见楼下一群聚集的人

　　在排队买鸡蛋，或者别的

　　总有人愤懑不平

　　她不再准备为这个普通的下午

　　寻找新的修辞

　　“这就是生活

　　这就是经过剧痛和抽搐之后浮到表面的东

　　西”

　　嘈杂中读完几页书

　　有些文字绝望极了

　　也平淡极了

　　“完全不像被无数的碎片吞噬过”

　　许多日子都可以浓缩为一天

　　或者一个下午

　　她耐心地注视窗前摇曳的树影

　　看它们如何裹挟黑夜、风暴、羞耻

　　以及声名狼藉

　　这比痛苦更耐人寻味

　　注释：

　　①惠特曼的诗句。

活着，是关于宽恕的历险

　　闭门造车的午后

　　其实是用门缝里渗进来的阳光

　　给自己编织一个笼子

　　一首诗在其中尽情地生活过

　　有时安逸

　　有时仿佛遭遇海难后的

　　劫后余生

　　既不臣服，也不抗拒

　　当内心圈养的鸟老了

　　再把它放回林子

　　还有什么新仇旧恨

　　连同褪掉的羽毛一起埋葬

　　时间这昂贵的腐蚀剂

　　慢慢败坏着爱人们皮肤的纹理

　　某些疤痕

　　还需抛光后再浸蚀

　　活着，是关于宽恕的历险

　　蜜与斧子作为诗歌的回报

　　有时行云流水

　　有时艰苦卓绝

　　持久的耐力来自生活

忍冬

　　金银开花

　　故园空寂

　　中产阶级黯然垂泪

　　诗写多了则令人厌烦

　　如一株无名植物生理期的焦躁

　　既然人生里所有的黄金都散落此刻

　　我俯下身

　　亲吻冬天的镣铐

　　沙粒和尘埃

　　承诺与砒霜

　　荣光和卑贱

　　我都有权跟你分享

　　把我的一份还给我吧

　　我是你风烛残年的爱人

　　我是你获得世界的方式

　　一个人在另一个人心里流浪

　　疲倦如你沉默的风雪之夜

　　比死亡远比嘴唇近

　　有时

　　思想是洪水

　　真不知道怎样安抚

　　就像我不得不忍受贫血的冬天

　　忍受? 阴虚气短

　　病例上的字迹潦草

　　以及生锈的中药味

　　时间那吞噬人的巨浪

　　什么都不用说

　　我们便与自己相忘于江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