柏桦

　　

孤独的人就是有心事的人

　　小时候在一所封闭的房间

　　空气折断了他的梳子和喘气

　　多少次，他一看见门就哭泣

　　他真是一个好难长大的人……

　　后来，只要依靠一所房间

　　他就可以守住一种气候

　　等吧，屈服的心绪带着平静

　　所有的信任出去了又回来

　　现在，一幢幢房子被拆了……

　　不需要的茶杯也都拿走了

　　迎鹤梦于空亭的人和围棋赌酒

　　到天明的人当然是不同的人

　　上海张爱玲、杭州梁晓明

　　“各人住在各人的衣服里”

　　各人做着各人怎样的事情？

　　孤独的人就是有心事的人

问答台静农①

　　—— 因读王德威文章《国家不幸书

　　家幸》而作

　　寂寞离亭掩，江山此夜寒。

　　——王勃

　　“人生实难，大道多歧”

　　台静农，你小小的宝刀

　　还是你生命的情人吗？

　　我早转入书法磨砺人格

　　有时烦躁，不能自己——

　　疗伤，但在忧郁的热带

　　“南帖”是多么脆弱

　　从烂熟伤雅到格调生新

　　绝处逢生，我一笔回锋——

　　书法到我！死而后已！

　　青春“死室的彗星”

　　暮年“春夜的幽灵”

　　人还会为早年的贫穷

　　感到羞耻吗？台静农

　　我们已经回不去了！

　　2021年5月24日

　　注：①台静农（1903-1990），诗人、作家、学者、书法家。

晚祷

　　午后的光景太长了，

　　在欧洲的童年时代，

　　晚祷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灾难作家、死亡作家、恨人类的作家

　　我希望你们都不要到场

　　宗岱先生，我也在想……

　　1924 年，六月一日这天

　　你还在悔恨地沉思着狂热的从前吗？

　　晚祷“在黄昏星忏悔的温光中

　　完成我感恩的晚祷。”

　　想想这个道理，晚祷……

　　想想为了像歌德说的那样，

　　人应该在老了的岁月里变得神秘

　　我们是否必须念念不忘

　　那些曾经带给我们痛苦的人？

　　2021年6月15日

气味

　　那源氏物语的调香师

　　调出了个人命运的气味

　　那从此留意气味爱上香水

　　的人，终成为了一个诗人

　　关于气味，诗人说得太多、

　　写得太多、抄得也太多了……

　　人是因为爱才对气味产生

　　兴味的吗？那倒不一定，

　　人的悲伤有时也是出于

　　对气味的挑剔，或者犹豫。

　　一天下午，他对她说：

　　“我为什么不喜欢她？”

　　因为她的身体有一种气味。

　　我喜欢你也因为你的气味。

　　“名香不可得，何见返魂时”

　　有谁因不老而不回想起从前？

　　愿我们的良人走进彼此

　　不负韶华，享受气味……

读平安朝女性日记

　　昏灯下

　　没有昏灯，

　　物哀如何显出美来

　　难得藤原伊周为天皇讲课

　　昏灯映照他激动的面容

　　这次，他毫无倦色

　　直讲到曙色初露

　　他开始高声朗诵

　　都良香的诗歌：

　　“凫钟夜鸣，响彻暗天之听，

　　鸡人晓唱，声惊明王之眠。”

　　阴翳礼赞，

　　我们就来白天睡觉

　　朝颜与夕颜

　　朝颜是一个人的名字吗？

　　朝颜是指人的早脸

　　在日本，女人的朝颜

　　被人看见是可羞的事

　　夕颜被人看见

　　是指晚脸被人看见吗？

　　在《源氏物语》里

　　夕颜是一个女人的名字

　　养育妇德

　　读汉书的日本女人

　　得不到幸福

　　她们学问越渊博

　　晚景越凄凉

　　“居移气，养移体”

　　孟子说得真好

　　我们不培养专家

　　只养育妇德——

　　习字、和歌、音乐、缝纫……

　　紫式部害怕什么呢？

　　怕学问吗？

　　怕学问损害了妇女的品德

　　秋天的诗

　　京都之秋，十天一过，

　　那老诗人捡回一條命，

　　就写了一首诗：

　　“打桩入秋江，

　　声声愁煞人。”

　　百年后我读一个诗人

　　我注意到他的喉结

　　“飒飒起秋风，

　　喉结泛深红。”

　　（选自《诗刊》2022年1月号上半月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