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离

　　

身 体

　　家里只有两个地方

　　完全属于自己，一个是洗澡时的卫生间

　　一个是洗澡时被泪水冲刷过的

　　还算丰腴的身体

　　我疼惜自己，经常用洗澡水

　　掩去泪水

一杯敬岁月

　　青梅竹马的少年，我敬你一杯

　　弃我的中年男人，我也敬你一杯

　　就到这里为止，我的杯中酒

　　留给最爱我的

　　留给我的岁月

空空如也

　　房前屋后的树都被砍了

　　记忆中是几棵榆树，一棵梨树一棵杏树

　　院子里突然空荡荡的

　　人越来越少了，树也是

　　人越来越不懂得爱了，就把树砍了

　　让我经常能想起的往事

　　再也找不到可以

　　安慰我的

　　叶子和花，树梢和果子

　　房子里还有个空篮子

　　断了几根藤条

　　院子里站着中年的我

　　眼里看不到曾经的树

　　眼睛只剩下空空的

　　沉重的泪水

旧 衣 服

　　我所说的断舍离，就是

　　先丢掉自己不穿的旧衣服

　　即使丢掉衣服

　　也是很不容易的事

　　不像丢掉写坏的信纸

　　不像丢掉坏了的食物

　　所谓断舍离

　　真是很难过地舍弃

　　曾经给我温暖和光艳的

　　曾经爱过我又躲进柜子里低泣的

　　如今还有我的气味的衣服

　　只剩我的气味的衣服

　　只剩下我的衣服

　　只剩下我

植 树 节

　　今天是植树节

　　我们在道路两旁种了

　　云杉和白杨

　　还在花园里种了很多葫芦

　　花园里的荒草被拔光了

　　也松了土。土还是湿润的

　　过完了一个冬天，什么都要重新开始

　　以后的每天，我要细心去看

　　树发新芽了没，葫芦长出藤蔓来了没

　　从今天开始，我的心里又多了两件事

　　这些越来越多的心事

　　把我撑得像一棵大树

午后的琴声

　　小时候吹着笛子

　　我幻想有一架钢琴

　　小时候看见一个鸟巢

　　我希望以后有自己的家

　　小时候玩过家家

　　我希望有一个能陪伴一生的人

　　那些小时候的事，都过去了

　　如今的琴声让我突然

　　想起那些事，一些人

　　回忆像一大块天空，在那里挂着

　　给你窗口，让你看

暮 色

　　暮色它应该是这样的

　　太阳肯定落下去了

　　鸟儿都归了巢

　　行色匆匆的人要赶回家

　　路灯照着

　　不近不远的距离

　　我从驻村的地方回来

　　习惯性地朝家里的阳台望了望

　　习惯性地

　　对着一切苦难微微一笑

突 然

　　突然听见一声鸟叫

　　突然听见树木惊慌的心跳

　　突然有人抬头望了一眼

　　人生就是偶爾的一次

　　心动，和很多次心动

　　突然听见某一种悲戚的声音

　　像身体的某一处

　　人生的某一段

　　在发声

　　突然，就很难过

天 边

　　在中和村看天，更多的是蓝天

　　绵延的蓝天被山顶托着

　　更多的时候我都在想，这里有多少人

　　像我这样仰望过天空

　　很蓝很蓝的天空

　　有些空的天空

　　和让人充满想象的天空

　　其实都是同一个

　　不同的是，今天还有白云

　　飘着，白云带着

　　几个孩子的童年在飘

　　也带着几个老人的晚年

　　蓝天白云，看起来那么

　　慢悠悠

再不发芽了

　　唱完这首歌，我的嗓子

　　已经嘶哑，整整一个人唱了一夜

　　怕别人听见，我用被子蒙着头

　　用手捂住口

　　用悲伤掩盖歌词

　　等唱完这首歌，然后我就看见楼下那棵树

　　像个和我一样孤独的人

　　它拒绝唱歌

　　就是不再发芽了

　　（选自《朔方》2021 年3 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