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宿波密
今夜我所寄身的客栈
相距帕隆江仅数米之遥
整个晚上我仿佛睡在声势浩大的波浪上
我承认我失眠了
感觉自己触摸到大海
我走过许多地方
听过许多方言
失魂落魄地在藏东南游荡
不管为了什么
我甚至希望
一个人永远在路上
而对于昨天来说
扎木镇与海尾镇
没有什么不同
它们是我瞭望人世的两只眼睛
都是令人迷醉的远方
大 海
你记得,海说。黑夜展开双臂:
潮声漫过村庄的耳廓。
你想:是自己曾经抱着月亮下坠。
海水,触及沉船的高度。
它开始后退?
或者颤抖,那是目击的噩耗?
椰树下的阅读。
一千年又一千年地过去。
这是死亡的长度:它射出去,像一支响箭。
你骑着一匹马,
穿过空气,穿过雪白的浪花,
进入流沙淹没的双眼。
黄昏的波浪,
像台风中精卫的翅膀,
铂亮:醒目,如昼。
你旋转不休。
航道环绕你,岩礁阻滞你,
只有帆和你并驾齐驱。
郑成功的甲胄,
施琅的暮年被你吞噬。
你狂嘶;你眷恋一个王朝的骄傲。
你沉睡一百年:野火烧起
海浪烧起,梦里江南烧起。
桅杆刺伤了你的肺。
你献出自己的儿子黄遵宪。
丘逢甲,一阕新词。
以及新词上的一咏三叹。
一个没落的贵族。
以他的铁画银钩,刻下满腔离愁别恨。
故园叶落,三秋乍临。
李德裕的魂魄,
赵鼎的衣冠,
胡铨的铮铮铁骨被海浪拍打。
三峡注入大海的面容,
像一张织不完的黎锦。
传说大地之子的垂老投荒。
天 坛
我感觉天上有一个孔隙
隐藏着一只眼睛
它在注视所有的人
谁迟到, 谁磕头, 谁不孝
谁真心忏悔
它皆了然于胸
一些秘密, 通过回音壁传到天上
天上的动静反之亦然
我站在原地听到知了鸣叫
在周围空旷的枝枝丫丫
在蟛蜞菊盛开的山冈上
在蟛蜞菊盛开的山冈上
时光一茬茬地老去
在我赤足走了三里路找到外婆时
她已饮药自尽
一抔黄土
没有墓碑
从今以后作为一滴闪烁的露水
她已彻底融入大地
她来不及说出的话
已被山鸟偷去
来不及擦拭的汗水
已升腾为云霓
外婆把自己的一半
留在了蟛蜞菊盛开的山冈上
而另一半则留在天上
留在山鸟飞来又飞去的六月
水 南 村
我曾听说
水南村的人百分之九十九来自遥远的唐宋
而剩下百分之一的人来自遥远的唐宋以前
时间久远,故事描述起来多少有点费劲
名字屡次更改的宁远河
在古老城楼的注视中
它的身世越发变得扑朔迷离
从本地走出的钟芳大人
已到京城办差,且硕果累累
溽熱的南方
在不停地咳嗽
心高气傲的雁群
一去一千里,千之千不还
台风无缘无故刮起
带来许多无缘无故的叹息
水南村彻底厌倦了这一切
盛德堂的邮件早就寄发
但至今未见有书回
胡铨走后
赵鼎也故去
这就是千年水南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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