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克金

　　

早晨，父亲是这样的

　　肯定是坐在靠山镜前的那把椅子上

　　肯定是刚从村边回来

　　如果是冬天，父亲进外屋时

　　肯定是右手摘下内衬绒毛的棉帽子

　　往左手里摔打一下，不管有没有

　　土渣儿，不管有没有雪花儿

　　其实父亲穿的青色的棉袄的双肩

　　老是披着若隐若现的尘土

　　靠山镜前的写字台上

　　栗子色的桌面，蹲着一杯刚沏好的

　　花茶，浅绿色的暖壶就站在桌角儿

　　这时父亲，拉开抽屉，抓出

　　两把锅炒的花生，放在桌子上

　　开始咔儿咔儿咔儿地剥着

　　每当听到这些响声，母亲

　　就唠叨着埋怨：“瞧你，大清早的

　　跟耗子似的，心忙死谁！”

石 碾

　　父亲从未想到这辈子，要去这么活

　　对院子中的冰雪

　　父亲好像半辈子都在转

　　一日，我看到时，父亲已经

　　转了三圈儿……

　　后来我数不清了

　　父亲到底转了多少圈儿

　　来碾压

　　脚下的冰雪

　　冰雪成堆地堆在院中

　　院外的冰雪，也是堵住了院门

　　村里，还没有

　　一条窄窄的雪道……

　　通往村外

　　这时，我觉得，有无数排牙齿

　　有无数张嘴

　　在一张磨盘上碾压

　　我感到了

　　有一只老虎，陷……三尺冰雪

　　舔着自己的骨头

论 山 水

　　山水之大用是在于，你死活

　　都会有它在

　　上一秒，你烟波浩渺

　　下一秒

　　它就形神隐约

　　一种气定神闲中

　　你能看遍

　　山水的神思凝重

　　山水的一秒，趋向一刻

　　你的一刻断如一秒

　　此时的一刻与一秒

　　山比山高

　　水比水深

　　若论苍茫人世

　　崎岖之路皆如水上行迹

　　高低坎坷

　　皆像鸟之飞翔

　　要是有人忘情于山水

　　则春色阅尽，时日难在

　　分秒之处

　　爱恨交加

冬 日

　　枝桠一无所有，光线穿插其间

　　鸟雀和它

　　不知趣儿的吵嚷

　　快被打扫净了

　　进入取暖期

　　树卸干净了自己，在街区

　　一个人

　　往后，要无所事事

　　雪的好坏，依据个人判断

　　但今日无雪

　　有人注意楼群，参差不齐

　　他把它们

　　说成天底下的牙齿

　　明天像是一个消息，待未亡者

　　去确知。行道树

　　晾开远处

　　今儿个没人走到那儿

　　路面还在，鸟巢里看不到鸟了

　　但鸟巢仍像个家

　　悬

　　在高处

最终发生的

　　我不会认为我是我自己，我不会认为

　　我是他人

　　我可能是我自己，可能

　　是他人时

　　都毫不孤单

　　他或我，就在彼此的身边

　　做着某种准备

　　我们都想着，闯进对方的身体

　　让他和我

　　或者让我和他，抱入一起

　　永不再区分，我是我

　　他是他

玻璃之窗

　　那天不是你，也没有你，那天

　　在窗外

　　是我自己走过

　　但我不否认

　　我突然成为了窗外的人

　　这窗外的人与任何人无关

　　他也许就是

　　我自己意念的影子

　　在与窗内不同的天地

　　另一个宇宙中

　　我制造的另一个我

　　此刻，他又出现了，孤独者

　　带着孤独

　　他现在停下来，看看

　　空悬的云朵

　　也侧身，看看我

　　同样惊讶

　　—— 不考虑世界的居所

　　只存在我与另一个我

　　我们彼此都有

　　一朵玫瑰，心中意念

　　是它们

　　使孤单彼此确认

窥 视

　　你明白，机缘，使你看不到我

　　我也知道，不仅你看不到

　　我也看不到我

　　我看我，我看到的却是虚空

　　即使我是想看到

　　我突然活動在你眼前

　　然而，我是我的深渊，我更是

　　一个空洞

　　更是幻影和回声

　　我还没有像他们那样，来到或

　　经过你的窥视之所

　　看到你的惊慌甚或好奇

　　不，我也热望成为那个人——

　　他像你一样

　　张着眼眶，刻意盯望

　　他就是摄像机本身，他把想

　　看到的和能看到的

　　你，包括树后，一并捕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