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小衣

　　

1

　　春天还没有来，脚下的大地

　　枯草紧抓着冰冷的泥土

　　河流步子迟缓，溪水干脆停了下来

　　明媚的阳光像温暖的陷阱

　　很容易让人上当

　　风中的鹊鸟，还在枝头歌唱

　　它们没有在家隔离

　　也没戴口罩

2

　　红灯笼流下无声的烛泪

　　爆竹也哑了声

　　所有的门，都变成了墙壁

　　所有的窗，都成了天窗

　　仿佛外面是失火的天堂

　　我们捂着嘴，都是有罪的人

　　仿佛这个春节，谁设了一个局

　　我们都成了局中人

　　并，害怕出局

3

　　整个冬天

　　阴天多，像活在黑屋子里

　　生活稠密干枯，岁月的梳子掉了齿儿

　　终于下雪了，好大一场雪呀

　　我们高兴坏了，在雪地里尖叫，打滚，拍照

　　踩着雪走很远的路，去看腊梅花

　　快过年了

　　都说好多年没有挑着灯笼堆雪人儿了

　　那时候，我们还不知道

　　深爱是秘密

　　年前的这场大雪，这本该兆丰年的雪

　　原来是上苍

　　给大地提前准备的一个大口罩

　　原来，我们很快就把大地的这个口罩

　　撕成了更多的口罩

　　捂在嘴上

4

　　但口罩只保护，遮不住谎言

　　门窗只隔离，关不住恐慌

　　这个世界有假象

　　可疾病不会说谎

　　疼痛不会说谎

　　死亡不会说谎

　　有些人，也不会说谎

5

　　你看，风很輕易

　　就让一些轻软的事物改变了样子

　　它们只知道跟风跑

　　即使有点筋骨的，也身不由己地顺从着风

　　只有硬骨头，在风中仰着脸

　　让风把泪水吹干

　　你看，那个以南山命名自己的钟老头

　　在人群中逆行

　　他多像一个儿女捅了娄子的老父亲

　　说着说着就泪目了

　　他没有责怪谁

　　他对我们的要求也很低：不要出门

　　有苦难，他就在苦难里行走

　　可病毒传播得太快了，快得超出了他的预料

　　他肩上的担子更重了

　　责任更大了

　　眼里的泪水始终没有流出来

　　一个天大的难题

　　再一次压在了他年迈的脊背上

　　这个八十多岁的老人，成了民族的守护神

6

　　是的

　　有些雪是不应该化掉的

　　那些因物资告急带着泳镜上阵的大夫

　　那些眉上汗水眉下泪水的小女子

　　那些脱下军装换白大褂的人

　　那个把长发剃掉的光头姑娘

　　那个无法回家只能给小女儿录视频的妈妈

　　那个值完班自动隔离与老母隔门喊话的儿子

　　那个被防护面罩勒出深印的美女护士

　　那个拄着拐杖依然前行的人

　　那个累晕在病房抱着凳子沉沉睡去的医生

　　还有那齐刷刷按下的红手印

　　那不计报酬、无论生死的申请书

　　那拿命拼来的满满的病历本

　　那一双双被汗水浸泡的手

　　那一摞摞请战的生死状

　　此刻，他们都把自己装扮成雪人儿的样子

　　替神现身

7

　　读到那封《与夫书》

　　我想起很多爱情

　　比如梁祝

　　比如司马相如和卓文君。可从这个告诉夫君

　　本来处处都是战场的妻子

　　一心为病人的医者身上

　　我看到了更伟大的爱，超过爱情的至爱

　　心怀天下的大爱

　　谁都不想成为茫茫尘世里混沌的存在

　　谁都想好好爱一个人

　　此刻我低烧咳嗽

　　还坦然躺在我身边酣睡的人

　　是我的爱人

　　是值得我好好爱的人

　　都曾说爱情死了，留下的都是残骸自带的

　　温度

　　现在，我确信它还活着

8

　　我敢肯定

　　有些事一定是魔鬼干的

　　想着想着，我就愤怒了，就哭了

　　想着想着，我就失眠了，眉头皱在一起

　　想着想着，我又释怀了

　　是呀，允许爱的存在

　　就要允许相反的东西存在

　　道德的镜子，只有碎在地上

　　变成许多镜子

　　才能在比较中看清更多的人心

　　和人性

　　如今，有形的黑蝙蝠还在飞

　　无形的黑蝙蝠也在飞。在这场疫情中

　　没有人能拒绝它

　　那就让我们一起参与进来，做自己能做的

　　做自己该做的，把深深的失望

　　变成无限的希望

　　为了活着，存在

　　为了早点儿摘掉捂在嘴上的口罩

　　不再隔着一层布说出：我爱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