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死是一朵英雄的花

时间:2023/11/9 作者: 诗选刊 热度: 8729
乔林生

  我不知道我是第几次来到你们的坟头,

  但我知道我很惦记你们——

  如同牙齿不忘咀嚼,

  如同小溪不忘奔流。

  长眠在大山深处、丛林深处的兄弟啊,

  我不烧香,也不点烟,

  我不敬酒,也不拜叩,

  我就是面对着你们墓碑的方向唱歌,

  唱来自遥远北方的民歌,

  一首接着一首。

  那是儿时缠绕在肚脐周围的歌,

  土炕上扑腾的歌,

  米汤里沸出的歌,

  一龚一龚黄土里收割的歌……

  我开口的时侯哽咽,

  唱到最后全是嘶吼……

  那是家乡的声音啊,

  父老乡亲的声音啊,

  思念你们的声音啊,

  高吭、苍凉、粗犷,

  与南方的委婉、温润、细腻格格不入,

  但这声音会沿着墓草的根须渗入地下,

  唤醒你们沉睡的灵魂睁开明亮的双眸……

  70年代与80年代交接之际的生死场,

  和小白杨一样年轻的你们应邀“入席”。

  你们不知所措,

  含泪写下留给亲人的遗书;

  你们别无选择,

  轻轻挥动再见吧妈妈的手。

  因为什么理由,

  你们非去不可,

  付出你们这个年纪的付出,

  一夜之间走向有去无回的路?

  这是一段至今不能细说的往事,

  这是一个时代无法愈合的伤口。

  你们和我一般大小,

  甚至是同年同月入伍。

  身上的军装还没穿旧,

  也不懂啥叫战略战术。

  一个个操枪弄炮的生手,

  得从战斗中学会战斗;

  一次次风雨兼程的奔袭,

  需要面对死亡的恐怖……

  陌生的高山啊,

  陌生的丛林啊,

  陌生的邊境啊,

  真的要这样一群年轻士兵的鲜血浸透?

  谁都知道,

  再见可能永别,

  轮战就是轮死,

  面目狰狞的死神近在咫尺,

  来不及绽放的生命之花,

  随时会在硝烟中随风卷入泥土……

  那是一场“恶魔”导演的战争,

  那是一次从北方到南方的远足。

  前方,炮火连天,

  后方,昼夜担忧。

  我知道你们不想死,

  而是想在这样的季节谈一场恋爱,

  让爱情的烈焰腾空而起,

  一次又一次燃烧个够;

  等到来年退伍找一份像样的工作,

  拿回可以养家糊口的钱,

  卸掉父母肩上担着的疾苦。

  我知道猫儿洞的危险和艰难。

  突然窜出的长虫,

  咬人不偿命的毒蝎、蚊子,

  北方人不习惯的潮湿,

  二十四小时包裹的闷热,

  反复侵扰不离左右,

  上演着无形的杀戮。

  密布前沿阵地的地雷,

  隐藏在暗处黑洞洞的枪口,

  擅长丛林山地作战经验老道的对手,

  以及突然而至的偷袭,

  随时将你们活蹦乱跳的生命,

  碾压成壮烈而痛心的最后……

  我知道,

  你们不适应那样的环境,

  皮疹像瘟疫一样蔓延,

  五尺大汉个个裆部溃烂,

  只好一瘸一拐地走路。

  曾经为之骄傲的器官贴着膏药,

  无力再向心中的天空,

  向心爱的女人,

  挺起示威一般的颤抖……

  说来有点寒碜,

  除了炮弹子弹,

  你们最需要的竟然是卫生巾,

  去湿把千方便行动以利战斗。

  每天,我在办公室编写消息,

  一组组飞驰而来的伤亡数字,

  站成了一排排活的雕塑,

  撞击我的泪腺涓涓涌流。

  每天都有一个声音在我心中怒吼:

  你为什么不去参战?

  为什么不和他们一起冲进枪林弹雨,

  哪怕当一个俘虏?

  每夜,我都在哭泣

  在哭泣中睡,

  在哭泣中醒,

  行走在没有灵魂、失去快乐的歧途。

  我同龄的兄弟啊,

  我该向你们道歉,

  哪怕是无声的道歉,

  因为我已在世上活了这么久。

  我亲亲的祖国啊,

  您该向他们问候,

  即便是迟来的问侯,

  因为这场战争不能言说的理由。

  死是一朵英雄的花,

  开在木棉树的枝权,

  开在北仑河的两岸,

  开在历史的断头崖,

  开在亲人长满荒凉的骨肉……

  血性的中华民族,

  每一次都不惧强敌入侵;

  血性的中华儿女,

  每个人都不惜以身殉国。

  为什么独独你们的死,

  让人如此心有不甘,

  让人如此痛心疾首?

  值和不值仅仅一字之差,

  却是天壤之别。

  谁来捍卫我们的英雄?

  你们脸上慷慨赴死的表情,

  依然在拷问这个年代丧失的操守;

  谁来洗刷我们的战旗?

  你们身上血迹斑斑的征衣,

  从未包裹住那些岁月狂飚的怒吼。

  我时常梦见你们脸上抹不掉的泪珠,

  那伸向天边的是想让上帝紧紧拉住的手……

  我的兄弟姐妹啊,

  我们能不能哪怕只有一次

  抚慰这场战争的疼痛?

  我的父老乡亲啊,

  我们能不能给出生入死的勇士

  一个还算温暖的以后?

  成千上万我的战友啊,

  你们走了,再没有回来,

  连生养你们的爹娘都无法去守候;

  成千上万我的兄弟啊,

  你们伤了,再没有声音,

  连疼爱你们的亲人都不愿提酸楚。

  死是一朵英雄的花,

  开在大漠边关,

  开在海角天涯,

  开在相思树下,

  开在弹孔累累的心灵深处……

  就让我一个苟且偷生的同龄人,

  一个在你们坟前唱歌的人,

  再唱一首《三十里铺》吧,

  那是地上的声音,

  那是天堂的声音,

  那是你们自己的声音——

  提起个家来家有名,

  家住在绥德三十里铺村,

  四妹子爱见个三哥哥,

  他是我的知心人……

  (选自《瓦窑堡》文艺201 6年3期)endprin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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