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光的炼金术
缪克构:
路 角
离“海头”最远的那个村庄我知道名字的时候已经叫“民主”
母亲在世时信奉基督教
每个星期天做礼拜,她就说:
“我要到民主去了”
那里的村口有一座不起眼的教堂
我在城市待了二十年后
有一天,经过多方打听
终于知道这个扭扭歪歪的村庄
原来的名字叫“路角”
多么令人叫绝的名字啊
过了路角,就是一大片平原
族里第一个读了博士的兄长告诉我
他原来就住在民主
“民主在哪儿你知道吗
过了合理,就是民主”
两个村庄毗邻而居
不倦的渔火
涛声从海堤漫上来的时候她正在箩里收藏一缕月光
然后轻盈地走向小木屋
没有人知道 儿孙满堂
她为何选择在海边独居
只有远去的孤帆
对照她无言的心事
十年前,我去看她
她已经像现在这样老
现在,她更加沉默寡言了
但不忘再送我一盏渔火
每一个在夜晚归来的渔民
都会从她那里得到一盏渔火
因为有一盏灯在她心中常开不败
这个人,是我的母亲
她十年前就去世了
但依然点亮一盏又一盏渔火
等待父亲从海上归来
原 因
此刻,喋喋不休的争论已经停止了酗酒、暴怒和离家出走
都已与这个平静的年轻人无关
是生活出了乱子
把一个人的秩序打乱了
在混乱的乡镇
习武的堂弟死于父母
用金钱为他铺就的前程
乱哄哄的声名
令莽撞的他难以把持
而颠来倒去的婚姻
把他彻底推进了浮华生活的深渊
每天他都从醉醺醺的夜晚
走进摇摇晃晃的工作中
没有匹配的手艺
弟弟一身的力气显得空空荡荡
最终,迎面扑来的超载货车
把他的力气全部取走了
车泊邓肯
大海对天空说到蓝的尽头相见
那一种蓝
不会有尽头
沉 默
在喧嚣的世界里人群更需要沉默
生活对沉默者报以白发
这是矜持内在的力度
沉默吧,我主张:
站在风暴的中心一言不发
奔波的人疲惫的人
暴虐的人麻木的人
统统口吐莲花
死亡、爆发——
这些都与沉默无关
看这世界表情乖张
沉默是对它最好的报答
听友人讲家事
一个北方姑娘嫁到南方飞机上两个钟头的距离
她竟要用一生去丈量
寡居的双方母亲,年幼的孩子
甚至红辣椒、海瓜子
像沙子一样在鞋里越堆越多
“不能怪谁,造化弄人”
此外,她还提到了爱情
眼睛里闪动着当年的光芒
近 和 远
我听见了她往深处去,靠近我
拍打我
一年一年的光景
十年,一梦
我靠近她
拍打她
一梦一梦的流水
魂灵闪烁
我感到了魂灵的闪烁唉,我觉得左和右都可
我觉得前和后都可,唉
我感到了魂灵的不可捉摸
我觉得这一日无异于另一日
这一晚存同于另一晚
这一生与另一生相差无几
这几人与另几人都一样面目模糊
你要我说出哪一样
我都含糊其词
我感到了魂灵的闪烁
而我,只是一闪中的影子
秋 日
去年在青山看明月曾见两棵松立在凄冷夜
今年在故乡不见玉盘
只见你清幽脸庞
和已冰凉的唇
相互取暖的日子渐远
而冬日渐近
抒情打败了晚归人
有人收获残荷
有人收获莲子
有人,干脆就收获影子
没有花可以开了
美人蕉已经开败下一季
要等待漫长的夹竹桃
如果你还要守候
那就期望——
葳蕤的草丛中可能的野雏菊吧
没有花可以开了
要走就放心地走吧
杏花不会因为你的离开
而卷土重来
带 动
1“翻动的书页带动一扇门”
门带动了这样一个句子
这样一个句子
带动一个下午
2
短暂而循环的秋天带动田野
就像一个人的热情分段燃烧
持续不断的爱情带动一生
就像分散的珍珠串成项链
3
雨季带动了绵长
剥落的墙面带动了隐晦
潮湿带动了阴暗
心中有一条小道带动暮霭沉沉的花冢
4
电话机带动了倾诉
已然陌生的电话号码带动去年的尘埃
模糊的脸庞带动水面
一粒石子带动内心的波澜
5
日记本带动陈腐的气息
繁杂的大事记如今一样
三月二十七日写道:
翻动的书页带动一扇门
6
照相簿是岁月的留言册
不知那时因何发笑
因何郁郁寡欢
遗忘带动记忆一如记忆带动遗忘
7
阅读带动写作
写作带动虚构
虚构带动真实
真实带动谎言
8
门内的风景
带动门外的双眼
一个人的生活片段
带动另一个人的生活图景
判 决
二十岁的女子在病中她的疾病既不消亡也不生长
她听到医生咬着父母的耳朵:
“控制,而后等待奇迹发生”
现在的生活就像在乡村
一个人对着一电视的雪花
突然的停电让她注意到自己的双眼
她必须等到黑暗中的事物渐显轮廓
才好起身寻找那扇门
现在怎么办?
她感觉到自己在铁皮屋内
万物漆黑 声音杳无
父母和病友的脸庞就像纸上的图案
“我什么都看不见”
她在内心里对自己这样说
“我好像要摔倒了”
她在口中对父母这样说
世界在她的眼前模糊一片
就像无色的水挡住了视线
她的手开始摸索
摸到了广场一样大的空间
“现在 我该去哪里?”
她站在窗口之上
微风使窗帘轻轻晃动
依次传递到病友的气息中去
世界透亮起来
逐渐显示了香樟 古柏 车龙水马
显示了日常生活的图景
显示了幼儿园的阿姨和同桌“小黑皮”
她想到了爱情
就像鸡蛋清那样白
羞涩就像红
从体内染到脸上
该给“小黑皮”生个孩子 她想
要是他在这儿
只需轻轻一吻
她就能生下一位水手
“算了吧
朝里还是朝外,纵身一跃?”
决心就像身上的例假
间歇后来临
阳光背后身影颀长 在墙角折起
白云来到脚下
沿眉毛的方向朝上看
轻烟袅袅从头顶升起
她感到体内空无一物
她身轻如燕
双手化作了翅膀
“我是云雀?啊不,是鸿鹄?
管他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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