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诗 三 首

时间:2023/11/9 作者: 诗选刊 热度: 10702
◆◇ 杨章池

  诗 三 首

  ◆◇ 杨章池

清明,还乡

村后的河更窄了些

  我的旧居更老了些

  左邻右舍更旧了些

  风里奔跑的儿童更脏了些

  叫我小名的人那么模糊,我怎么也认不出

  这是来时的路,也是金黄的痛。

  小径藏在油菜花深处

  一畦青草。一方小丘。一棵新长出的树苗

  11年了,碑上的名字都淡了

  那职业的庄稼汉,长年累月的渔夫

  一定习惯了这长眠

  更别说等了他16年的外婆

  她撒手时,他不足50岁,几乎还是个中年人

  “已经发生,就会持续发生……”

  那一天我同时失去了乡音和摇篮

  在墓前。我收起历年堆积的自我责难

  这肉身不完美,这心智太浅薄,但外婆

  借道母亲赐我的

  眯缝眼仍能使用,扁阔嘴仍在说谎

  这些年,冒失和羞怯,外公血系中这对死敌

  仍在争夺我,此消彼长,或强或弱。

  屈从于那力道的摆布,那细线的牵扯

  我将多重身世扎成一束赞美:

  在冥币、香纸和灯笼中,他们是神

  在越来越长久的寂静中,他们永生

种 树

柴刀挥舞,清晨从河滩白杨林中

  掰下的这捆树枝,被姥爷一根根

  削尖:枝上芽点点,沾着新鲜露水。

  “记牢,树枝削好就是树苗!”

  他吐出唾沫搓散,然后左手握巅,右手

  握根,将一根树苗送进潮湿的大地深处。

  将全部身体压上去,姥爷左脚和上身

  横起来与树干垂直。“哼!”他发力时

  从丹田喷出喊叫类似呻吟。颤动一次

  树枝就下降一分。我也把细苗戳进土中

  学着叫了一声。嗓中憋出的声气惹他发笑。

  “闻到土腥气它们就长根了,再浇点水它们就

  抓地了!”太阳上来前姥爷要插完东头这排。

  我在青石门槛上做的梦,都是沁凉。等到树成荫,

  蛐蛐在合唱,姥爷须发皆白,用各种声调喊我小名。

两 把 糖

要糖的心从听到“糖铺子”这个

  地名开始,足足发酵了三里灰扑扑的

  土路。我刚张大嘴巴就看到了这家杂货铺

  但姥爷突然消失。

  “谋年!你猜我是哪个?”

  他粗野的、带着黄鼠狼气息的

  声音,从逐渐清晰的榨菜坛子、农药喷雾器中

  跳出来,打得柜台前的麻脸和围裙,一颤

  他们大笑着抱在一起,相互

  捶打胸膛,捶出一道道光:

  “狗日的,狗日的!”

  这是四十年没见过面的铁伙计

  两把糖,他塞给我整整两把花花绿绿的

  水果糖!

  酒糟味中有人摸我的头

  他推开姥爷递钱的手,麻脸灿烂

  糖被一颗颗分给路上行人

  认识的,不认识的,不管我愿不愿意。

  姥爷大笑着,像鬼上了身。而甜味悬浮

  在那篷被亮瓦塑形的阳光中,和灰尘跳舞

  走了很长的路,我们回到拉家渡

  和姥姥的怒骂:“两把糖,都让你抛洒了!”

  妹妹把我哭成一个委屈叛徒。姥爷撒谎

  说我们差一点就追上了瘸腿的野兔

  后来他又躲了一次,十八年

  都没出来。那边相聚,有更多好东西分享?

  “两把糖,谋年给的!”今天立夏,我想他了:

  满街都是他的兴奋,麻脸朋友若隐若现

  (选自《诗选刊》微信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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