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短 歌 行

时间:2023/11/9 作者: 诗选刊 热度: 12250
短 歌 行

  

仙居观竹

◆◇ 胡 弦

  雨滴已无踪迹,乱石镇住咳声。

  晨雾中,有人能看见满山人影,我看见的

  是大大小小的竹子在晃动。

  据说此地宜仙人居,但劈竹时听见的

  分明是人的惨叫声。

  竹根里的脸,没有刀子取不出;

  竹凳吱嘎响,你体内又出现了新的裂缝。

  —— 惟此竹筏,把空心扎成一排,

  产生的浮力有顺从之美。

  闹市间,算命的瞎子摇动签筒,一根根

  竹条攒动,是天下人的命在发出回声。

  (选自《雨花》2016年3期A)

清 白

◆◇ 朵 渔

  他在世上像棵不生根的树

  他在人群里像半个隐身人

  他也走路,但主要是漂浮

  他活着,仿佛已逝去多年

  但他的诗却越来越清澈了

  像他早衰的头颅

  在灯光下泛着清白的光晕

  我们曾坐在河边的酒吧闲聊

  聊一个人的死被全世界纪念

  聊侍奉自己的中年多么困难

  不断升起的烟雾制造着话题

  没有话题的时候就望望窗外

  黑暗的运河在窗下日夜不息

  沉默的拖轮像条大鱼一闪而过

  (选自《香山诗刊》2016年春夏合卷)

我想和你虚度时光

◆◇ 李元胜

  我想和你虚度时光,比如低头看鱼

  比如把茶杯留在桌子上,离开

  浪费它们好看的阴影

  我还想连落日一起浪费,比如散步

  一直消磨到星光满天

  我还要浪费风起的时候

  坐在走廊发呆,直到你眼中乌云

  全部被吹到窗外

  我已经虚度了世界,它经过我

  疲倦,又像从未被爱过

  但是明天我还要这样,虚度

  满目的花草,生活应该像它们一样美好

  一样无意义,像被虚度的电影

  那些绝望的爱和赴死

  为我们带来短暂的沉默

  我想和你互相浪费

  一起虚度短的沉默,长的无意义

  一起消磨精致而苍老的宇宙

  比如靠在栏杆上,低头看水的镜子

  直到所有被虚度的事物

  在我们身后,长出薄薄的翅膀

  ( 选自《中国新诗·最美情诗卷》)

这片埋葬梵高的天空

◆◇ 杨 炼

  生前挖掘墓穴的只有艺术家和皇帝

  一张画把世界变成了自己的影子

  包括你和你临终的抽搐

  没人能活着步入这天空除非埋进

  一块死孔雀胸前妄想的蓝

  被一颗发疯的花白头颅所照耀

  肿瘤似的星座把你垂直吸上去

  你的死亡是最后暴露的金黄色

  涂满了躯体那小小的房间

  当耻辱一笔一笔写尽天空诞生了

  我们的声音只是另一把剃刀

  割每只企图聆听你寂静的耳朵

  星是一群不流血的动物

  激怒你使你纯粹从天上轻蔑这人类

  在死后继续创造生者的空白

  蓝色固定的大海像一件孤独的工作

  你在画面上变硬那把骨头

  被黑夜烤干谁也不知道地撒在到处

  (选自《大昆仑》2015年秋季卷)

黄昏,入光孝寺—— 给扎加耶夫斯基先生

◆◇ 黄礼孩

  这不是观光之地,也非等待之所

  安静的不是香客或居士

  一只猫蜷缩成一团,白毛泛起光晕

  世间的风得到暂时的平息

  你怀着怜爱抚摸它,掌纹里弥漫出温柔的光

  碰巧遇上晚课,灯光搅动安静的窗户

  神秘仪式在梵音中起伏

  屋子旁的菩提叶闪动暗绿的轮廓

  此地在流转中能否将痛苦转化为美

  无人过问。也无人知道你

  是否想起波兰教堂的赞美诗

  你和妻子玛雅坐在台阶上冥想

  波罗的海的声音正一层层落下来

  “在从前,我们信仰不可见的事物

  相信影子和影子的影子,相信光”

  此刻,就要收拢的光线为你说出一切

  大海的涟漪归于静谧

  而它底下暗潮的影子难以触及

  ( 选自《中西诗歌》2015年5期)

葛仙寺记

◆◇ 林 莉

  那一年

  我们连夜进山

  背着水果、香烛、未了的心事

  在菩萨面前跪下来

  如今,我想不起

  我们都对菩萨说过什么

  嗯,我们紧闭着眼睛

  舌头里埋着

  山中野兽、泉眼、开白花的荆棘我们的嘴巴在冒险

  它试探整座山谷的虚无以及

  菩萨的沉默

  (选自《诗刊》2016年6月号上半月刊 责任编辑聂权 赵四 谢建平)

弹不弹肖邦

◆◇ 轩辕轼轲

  每次开音乐会

  我都犹豫着弹不弹肖邦

  如果不弹

  显得我没品位

  有很多小清新

  在网上骂我大骗子

  如果弹

  就会有人忧伤

  哭得一塌糊涂

  花手帕花纸伞顿时成了抢手货

  就会有人说我破坏祥和气氛

  要把我从琴房送进牢房

  后来我想了一个办法

  只弹半首肖邦

  每当忧伤的人儿刚热泪盈眶

  我就弹起欢快的郎朗

  使他们破涕为笑

  使那些刚要拔枪的手

  从腰间挪上来

  拔出了一根牙签

  边剔牙边打牙祭

  (选自《诗刊》2016年6月号上半月刊 责任编辑聂权 赵四 谢建平)

我的父亲像算命先生

◆◇ 玉 珍

  我的父亲真像个算命先生

  从他愁苦的眉间总露出知晓将来的纠葛

  他一定深知曾有什么主宰过他的生活

  并在未来的日子里继续插手

  他有时叼着烟走向无人的旷野

  那里的风云像极了他茫茫的大半生

  荒芜中的虫叫歌颂着草民

  树枝上站满麻雀

  他一天比一天沉默

  只有天空能读懂他,而天空

  催促他更深地思索着命运的哲学

  生活同时鞭笞着愁苦的后背

  无尽的稻田耕种又收割

  他总是一声不响走过原野

  像狂风拽动古老的松柏

  飘扬的枯草衬托他坚定沉默的眼睛

  像从未泄露过的悲凉天机

  (选自《青春》2016年6期)

黄昏停在老槐树下的两辆拖拉机

◆◇ 田 禾

  两辆拖拉机并排停在村口的老槐树下

  靠旧榨油坊的那辆坏了

  刚刚修理过,拖拉机的旁边

  摆着扳手、钳子、钢圈、齿轮

  和两个瘪气的废轮胎

  它像重病人一样,病了必须住院

  剖腹开刀动手术

  这辆拖拉机算是手术成功

  两个肩上搭白毛巾的师傅试了试机

  拖拉机轰隆隆地响起来

  宣布它钢铁的内脏已经康复

  哑默的喉咙又开音了

  毕竟它们都有了些年龄

  身体里还有更多老化的铁,磨损的铁

  生锈的铁,近乎坏死的铁

  像癌细胞一样,潜藏在它们的体内

  有随时癌变的威胁,但它们

  依然默默地支撑着生活

  晚上它们像两个患难的老兄弟

  更像两个前世的旧情人

  头挨着头地躺在一起

  没有接吻没有拥抱没有性

  霜露更增添了它们的沧桑和苦难

  (选自《文学港》2016年5期)

低头走自己的路……

◆◇ 李 寒

  低头走自己的路,这么多年,

  我捡到过闪闪发光的钉子,也捡到过

  更多锈迹斑斑的。我能轻易

  分辨出哪些是被锤子敲打过,哪些

  深入过木头,墙壁,哪些

  还保留着处子之身。

  当然,我并不否认,我也用同样的眼神儿

  观察过

  从我身边掠过的每一个人。

  我捡到过一张白纸,更多的是

  写满了模糊的字迹——

  情意绵绵的书信,义正词严的

  公文,责权分明的协议……

  看一看,我会轻松地再次让它们

  尝试被抛弃的命运。

  我曾捡到过一个

  少了手臂的布娃娃,她的小脏裙子,

  空洞的眼神儿,

  让我久久羞于直视。自从做了

  一个女孩的父亲,我的内心越来越脆弱,

  听不了病痛的呻吟,看不了

  伤心的眼泪。

  我还捡到更多无用的东西——

  一个个空瓶子,它们装过

  善变的液体:水,酒,有些清淡,有些

  浓烈。如今它们空下来,

  像我一样,清高而颓废,

  肚子里装满风声,侧身用一只眼睛

  不安地打量着这个世界。

  (选自《作品》2015年12期 责任编辑 郑小琼)

动 物 园

◆◇ 罗逢春

  不止是艺术,甚至生活

  也充斥着赝品。

  多年前,我曾在动物园

  看一只白虎

  因吃饱喝足而志得意满

  低沉的吼叫让人害怕。

  也在大学课堂和一本选集中

  领略过里尔克的豹

  在许多次若干等的诗人那里

  见识过若干野兽。

  他们无一例外为失去兽性的野兽而悲叹

  每个人都在渴望都在等待

  砸碎那笼子,但又感到害怕。

  或许,每个人都希望别人

  砸碎那笼子

  以便既满足想象的野兽

  又不致伤及自身。

  因此没有人会砸碎笼子

  就像没有人会砸碎自己的心

  没有人愿意,砸碎自己的各种衣服和面具。

  别当真,这只是嘴上说说而已

  只是一种深刻的矫揉造作。

  (选自《山花》2016年6期A)

只差一步

◆◇ 练彩利

  那是一道闪电的开始。阳光的移动

  刚好制造了一片

  槐树阴影。跳探戈的女人

  双脚钉在大地上

  她表情严肃,仿佛另一个人贴紧她的脸

  追逐、躲藏、踢腿、腾跃、270度旋转

  ——她搂着一个不存在的舞伴

  在一个断音处,她突然停顿。她是一幅剪影

  是未完成的雕塑。望着空荡的前方

  似乎在等待下一段旋律

  或者未出现的人

  她深吸一口气

  我听见黄昏咔嗒一声,将她关入太阳背面

  舞曲仍在循环播放:只差一步。

  只差一步。尚嫌不够。永远是这样

  (选自《红豆》2016年3期)

消逝或存在——写给奥古斯特·罗 丹

◆◇ 合 心

  风暴经过时

  你将躯体流放在了人间

  那些生活的场景,时光的碎片

  与原始的神秘联结在一起

  成为你的指尖之物

  无不呈现出面孔的样子

  它们的诞生,将会产生些什么

  城堡,玫瑰花瓣上的阴影

  黑暗中熄灭的萤火

  无法存留,即将消逝的

  成为面孔之上的永恒

  以物(雕刻)的坚硬的形式

  在你面前我不停折叠着这些言语的羞愧

  你一直安静地行走

  在谦逊这条漫长的乡间大道上

  (选自《都市》2016年3期)

知 秋

◆◇ 杨诗斌

  天鹅扇动着修长的翅膀

  删灭人间的灯火和哭泣

  逝去的事物正在返回

  路途遥远而寂寞

  感谢肉身

  给我卑微的灵魂以寓所

  (选自《江南诗》2015年4期)

哥哥,我们扫雪

◆◇ 霜冷寒天

  扫帚一定要柔韧

  可以多留一些竹叶,要提前检查

  剪掉尖刺,磨掉碴口,哥哥

  你要保证每次俯身,都没有暗伤

  没有秋天的残叶留存

  哥哥,你能不能一寸一寸

  过滤庭院,过滤所剩无几的光阴

  你要倍加关注墙根儿,砖缝儿

  太阳花要搬到屋内,来年

  才会在一茎绿中聆听春

  哥哥,请你原谅我偶尔流泪

  我的凌晨灌满北风,出门之前

  你要记得给我戴上手套,围巾,你要先行

  扫出一条小径,扫出干燥的地面

  让它拓下鞋底极细的波纹

  (选自《诗领地》2015年9月卷)

成为男人

◆◇ 辛泊平

  英雄,侠客,帝王将相

  遥远而虚幻的世界

  少年渴望成为一个男人

  用飞溅的鲜血,冰冷的刀剑

  遮蔽日月的仪仗

  梦里的平仄,他羞于说出

  少年转眼长大,从乡村走到城市

  在一张纸上谋划青春

  理想模糊,爱情占了大半

  但沦陷才刚刚开始

  婚姻,孩子,结实而黏稠的柴米油盐

  五色的旗帜瞬间迎风招展

  一个人坐在阳台上,抽烟,喝酒

  月光下默念一首残缺的诗

  血脂升高,宝剑变成菜刀

  仪仗还在,但属于舞台

  踩着发霉的书籍和笔记本

  他学会了换灯泡,学会了修水管

  学会了修锁,学会了

  在一只锅里烧出不同的菜

  黑暗中,他像个孩子一样无助

  而他的确是一个男人

  缓缓流出的泪水,是洗礼

  也是加冕

  (选自《建安》2015年3期)

下一站我们去哪儿

◆◇ 钟家琪

  我已经把所有的行李准备好了,

  就差拎着它踏出再也不能返回的家。

  大家手里都握着一张火车票,

  可是没有人知道目的地是哪儿。

  都怕放开各自的手,

  都怕找不到指路牌。

  只是迷茫地问:

  下一站我们去哪儿?

  面前有数不胜数的轨道,

  你要踏进哪一列火车呢?

  我们都不知道各自的风景最终会怎样,

  只知道中途的风险。

  请你慎重考虑一下:

  下一站我们去哪儿?

  请给我一点信心,

  因为我要开始新的旅途了。

  我想看那雨后的彩虹,

  浪潮留下的美丽的贝壳,

  和那一片火红的朝霞。

  我要去下一站了。

  雨水随着我们的告别打起了节奏,

  刻画出我们的不舍。

  我会想念你的,朋友,

  希望下一站可以再遇到你。

  我不知道下一站去哪儿,

  但我相信那是一个美丽的地方,

  不要留下任何遗憾。

  (选自《南方文学》2015年6期)

停 顿

◆◇ 邱红根

  整个上午,在强烈的无影灯下

  我专注于切割、缝合和止血

  面对成功切除的一只患病乳房

  很有成就感的我

  长长叹了一口气

  现在,我抬起头

  外面阳光很亮

  一群青年男女,手捧鲜花

  热烈地交谈着

  从一楼手术间的窗口走过

  这才想起今天是妇女节

  再看手术台上34岁的未婚女孩

  我感到时间突然停顿了一下

  (选自《新诗想》2015年3期)

西 泠 桥

◆◇ 陆 渔

  西泠桥北有两个墓

  不近女色的义士武松

  居然与名妓苏小小耳鬓厮磨

  西泠桥南有两个碑

  训诂一生的保守党派俞樾

  依旧和革命党秋瑾怒目相对

  西泠桥上踱过吟诗的渔翁

  左脚还在南宋

  右脚跨进当代

  (选自《扬子江诗刊》2016年3期)

陪母亲去故宫

◆◇ 冯 娜

  在这里住过的人不一定去过边远的滇西小镇

  住在那里的人接受从这里颁布的律令、课税、无常的喜怒

  尽管门敞开着,钥匙在拧别处的锁孔

  尽管珍宝摆在玻璃柜中,影子投射在人群触不到的位置

  穿红戴绿的人走来走去,讲着全世界的方言

  母亲问我,早上最先听见的鸟鸣是喜鹊还是乌鸦

  我想了一会儿,又一会儿

  不知这里的鸟是否飞出过紫禁城

  不知鸟儿可会转述我们那儿的风声

  (选自《江南诗》2016年3期)

关 门

◆◇ 庄 凌

  母亲年轻时也拥有山水起伏的玲珑身体

  可她的春天太小了

  万紫千红都被庄稼和茅草覆盖

  她总是把门关得紧紧的

  把幻想与故事关在了门外

  这一生她只为三个人开过门

  一个是父亲,另外两个是她分娩的儿女

  母亲的钥匙在别人手中

  而我的钥匙在我自己手中

  我爱粗茶淡饭也爱灯红酒绿

  我爱晨钟暮鼓也爱潮起潮落的快感

  我不会把门关死也不会为魔鬼开门

  你转动锁孔,宝藏就为你打开

  你是我相见恨晚的人

  (选自《西部》2016年6期 责任编辑 刘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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