悲 悯 书
黄 浩:
秋天的词牌
总认为秋风是念奴娇凤凰台上吹来的
那时镜中人似汝瘦弱无比
汝却一曲菩萨蛮忧伤万分
秋雨可是李易安的声声慢
梧桐树上三更雨
叶叶声声相思苦
那些秋天的月亮梦过横塘么
虞美人于是水调歌头懒画眉
在秋天,总是活在这样或那样的词牌里
婉约的点绛唇,是汝;豪迈的卜算子,是吾
吾誓要写出一首荡气回肠的九张机送汝
多少年了,吾如今还活在如梦令里
汝呢,能否再把雨中花试周郎
侠客的刀子是月亮
作为一名侠客,有三样东西不能少一把藏在袖口的刀子
一葫芦烈酒,一匹快马
刀子可以干掉该死的人
好酒可以排解寂寞
而快马可以躲避捕快的缉拿
忘了更重要的
他必须有一个红颜
这个呆子就叫宋甜儿吧
一手好厨艺
他需要下酒菜啊
他把刀藏在袖子里的时候
就月黑风高
杀富济贫。睡觉的时候
他把刀子扔到天上
明晃晃地,一把刀子顶在每个人头上
秋风继续吹
秋风继续吹吹过了北岭祖先的坟地
吹过了干涸的河床
吹过了南山的山谷
吹过了一段残留的玉米地
秋风所到之处
遍地金光银光
遍地贵重温暖的东西
秋风吹过了屋檐下的红玉米
削了头的芦苇
被狗咬了一口的月亮
步履蹒跚的母亲
秋风把人间这一切
都变成了金黄色
这些我热爱的颜色
只有秋风才能涂抹出来
秋风也吹过了我的脸颊
我一下子就回到了许多年前
秋风继续吹
我怀揣月光,凝目为霜,满腹忧伤
整理书籍
鲁迅老先生还是挨着毛泽东选集吧
我把他们放在正面中心的位置
徐志摩和林徽因
还是在一起吧
让他们的恋爱继续吧
人间的四月天毕竟是希望
曾国藩李鸿章左宗棠
这些前世互相掐的骡子
还是在一个格里
斗争吧
这个世界需要他们的文治武功
我把那本厚黑学
放在下面不起眼的地方
最后我放在床头的是
一本佛经
还有一本诗歌
—— 散发着忧伤样子的曲子
我一伸手就可以够着她
咸亨夜店
小二,给上一壶醉生梦死对不起,客官,我们这里只有
两种牌子的酒
一种叫情花。一种叫忘情水
那就给烤盘寂寞上来
顺便给加点孤独
对不起,客官,这两种我们确实没有
来这里消费的人。心早就死了
不过客官,先提醒你一下
你左边靠窗的那位叫欧阳克
来自白驼山庄。别惹他
比你还冷。右边那位美女
貌美如花,心狠手辣
她来自桃花岛,叫蓉儿
是个笑死人不偿命的主
你要带她走,就看你的造化了
过秦岭隧道
午夜了,秦岭的隧道好像永远穿不完在半山腰,下车小解
月亮刚刚升起来
那些星星太近了
用手可以拾到
远处山脊,是一闪一闪飘浮的灯火
是不是隆冬的夜晚太寒冷了
星星也想靠近人间
有人打了个寒颤
如果此时,有人吼几声秦腔
估计星星便会应声落下来
夜 航 船
那些夜航船那些忧伤的汽笛声
那些柔肠寸断的夜色
漂离海岸
这些夜航船要到哪里
暴风雨什么时候来
它是否要把一些异乡人
送到更远的异乡
还是把他们送回故乡
看着它们远离繁华的人间
我真替它们担心
担心它们成为天上的星星
一眨一眨
离我们越来越远
躲在角落里的人
那个躲在角落里的人,是一个男人他躲在酒桌的末端,他不说话
他双腮抖动,正襟危坐
他小心翼翼地打量着每个人
满座高朋,口若悬河,滔滔不绝
他站起来敬酒,脸上堆满了笑
每个人的脸上,因为酒精而燃烧
他忽然间来了一个冷笑话
主陪竟然喷了饭
旁边一个半老徐娘
花枝乱颤,笑出了眼泪
妆湿了一大半,哈哈哈
胸脯抖得厉害,活像一只老母鸡
躲在角落里的人,酒场中是个厉害角色
他是个盗贼中的盗贼:优雅的盗帅
他是楚留香之流,亦正亦邪,贯于盗心
他踏月而来,留香即去
可日常里很多人
都不曾留意过躲在角落里的他
为一部小说中的主人公担心
读一部小说多少年了,为里面的主人公担心,总是读不完
主人公少年时是个莽撞的家伙
夜读水浒,性如烈火,疾恶如仇
喜好长枪挑酒葫芦
行走江湖,却学艺不精
自以为学问中西合璧,屡屡撞墙不悔
少年听雨歌楼帐,犯浑耍赖
却得一场好姻缘
母亲谓之:傻人有福
及长,尘根未净,贪财好色
痴迷于杯中物,酒醉之后要摘满天星星
呜呼,活得倒也潇洒自如
这部小说的主人公如今我读到中年了
我还是为他担心
他跃跃欲试取富贵
忘记自己的一身臭皮囊
空有报国志,却无武穆才
黄金错刀夜夜鸣
两鬓斑白,身老心衰
壮志未酬在诸城,换得东家种树,西家犁地
偶尔学学郑屠市场卖肉,镇关西没碰上
自己却放浪形骸,有些夸张
翻开他在客舟中听雨的章节
江阔云低,断雁叫西风
中年后那些柔软的情怀,我也为之动容
祭 友 帖
亲爱的老伙计,这几天一闭上眼全是你的影子,而你早已退出红尘
走过了奈何桥,喝过了孟婆汤
你的媳妇说你不长人肠子
扔下了她们孤儿寡母
但是夫妻一场,她仍然把你
从遥远的北京城带回了老家
你躺在自家的炕头上
你的丧事办得极尽哀荣
有妇如此,夫有何求?经过此劫
十岁的儿子也过早成熟,我看到他
满脸泪痕,口中念念有词
满座白衣胜雪,哀乐一起
你的红颜朋友亦均感慨世事无常
亲爱的老伙计,人生就像一幕剧
你刚刚报完幕,大刀一舞
便毅然选择了匆匆退场
可能你过早醒悟了人生就是梦
早晚都要把债偿还
亲爱的老伙计,大雪时节大雪未到
在这寒冬腊月,你如今躲在了大地深处
今晚人间,月儿早早挂在了夜空
刀锋凛凛,寒气逼人
我们都是胆小鬼,抱着头匆匆忙忙
跑进屋里,避免被月儿的刀锋所伤
夜宿靴石村
进入靴石村你就成为一个古人了
残阳一抹如血,弦月一弯如钩
桃花源中没桃花
阡陌交通,房舍俨然
山间溪流叮咚
白了头的茅草摇曳
吾怀揣酒钱三千,惆怅满怀
烈酒三杯,烤羊一只
起坐喧哗,众宾欢颜
唯独缺少小说里的艳遇
夜宿靴石村,夜凉如水
半夜鸡犬相闻,落英缤纷
骏马得骑,高官得做
俄而,忽一驴鸣之
吾拭去腮边涎水
原来是浮生一梦
终不能免俗矣
恩格河上的芦苇
恩格河上的芦苇是一些好孩子
她不任性不顽皮不吵闹
她静静地围绕在恩格河的周围
水声四溢
她的理想就是把这个绿洲
装饰得更美丽一些
如此看来她是一个智者
更是一个仁者
在晌午,恩格河上的芦苇
把我的胸膛燃烧起来
天似穹庐,笼盖四野
面对天空这个巨大的蒙古包
我语无伦次
包含着我对内蒙大草原所有的激动
少 年 游
三月三的桃花一开吾就禁不住心花怒放
跑下了梁山
宋朝的桃花每年开得鲜艳
长干里的妹子回眸一笑
吾心荡神摇,不能自拔
今晚月朗星稀
吾飞檐走壁
舔开窗纸,细细观察
莺莺妹妹轻解罗裳,眉头紧锁
双目含羞,脉脉含情
吾三声猫叫,不得要领
其时三更已过,月上窗头
忽地只听红娘轻呼一声
公子可来,小姐已待多时
吾七窍生烟,落荒而逃
老丁先生
老丁先生走过南闯过北吃过满汉全席,喝过涮锅水
老丁每天忙忙碌碌,宴宾客,盖大楼
老丁穿着立立整整,正襟危坐
老丁做事要求细腻认真
他表扬他批评
老丁酒肉穿肠过,佛祖心中留
老丁今天拜佛,明天尚文
老丁的员工忙着背三字经,学汉语文
总之他做的工作,是忙着教化子民
矮胖的老丁,身居闹市
忙抛头忙露脸。老丁爱梅兰竹菊
亦爱夸夸大谈,老丁出有豪车
居有大宅,食要精巧,坐有佛相
老丁谈笑有鸿儒,往来有美女
老丁喝白开水,做丈夫事
大善人老丁捐款送物,有求就应
亲爱的老丁不提鸟笼,不做亏心事
忧国忧民的大老丁
他身边算是个姹紫嫣红的春天
只有二两烧酒下肚,夜深人静
他才眼泪旺旺,愁肠百结
那个失眠大老丁,是倾吐苦水的老丁
老周同志
老周同志戒淫欲,吃素食老周走方步,不吃酒,不杀生
老周行劝人方,教弟子规
老周抱拳时是劝世良言
谈话时是喻世明言
老周逢人点头哈腰
老周遇事满脸堆笑
穿上长袍马褂他是前朝来的迂儒
老周孝父母,亲兄弟
他是魏晋人物?他不吟诗
他是竹林七贤?他亦不打铁
老周一丝不苟地敲警世钟
老周学圣人语,做善人事
老周为母筑屋守孝三年
老周行走在微风里,布履蹒跚
他拜孔子,学孟子
老周是老学究,活雷峰
吾调笑之:做过坏事否?
他老老实实欠身回答:
年轻时荒唐万分
老周同志严肃清瘦
我怀疑他是我们前世仇人
一个清教徒来监督我们的言行
想想都不寒而栗
与 妻 书
男人真是个奇怪的东西永远一副地主老财的嘴脸
自己家的地不爱惜
偏偏愿意种别人家的地
南山下的秫秫,天太旱了
种子钱也没收回
西河套的玉米,一场大水
淹了个精光
有时候你说,东洼里的地也别种
地太薄了,我没听
一场霜打来,颗粒无收
那年,我从东北归来
命是捡回来了
许多天后,当我从床上爬起
如水的月光照在你熟睡的脸上
我蓦地想到你这块地,已荒芜多年
我竟然没有耐心地耕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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