荔乡纪事
赖廷阶
霞洞怀古
霞洞彩霞满天了,我们没有看见杨贵妃也没有看见
高力士看见了
风吹马鞍下的铜铃
西边的云彩漫过了浮山的头顶
此时杨贵妃斜坐在汉人坡上剥荔枝
她的手指白皙修长,骨节错落有致
精心剥荔枝的人
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
她爱的人一直没有出现
她的爱人也喜吃荔枝
一颗、两颗、三颗……
一个人走了。从此霞洞
泛着两种不同的天光
夜晚,高力士抚着瑶琴惊醒
荔枝树上盛开彩虹
我们与高力士错身而过
我们与杨贵妃错身而过
夜宿贡园
我口中含着一颗荔枝 这些骨肉里浮出的历史 被我一下吞进肚
然后写进我的诗行
星光微弱 远山辽阔
虫豸倾巢而出 摸着山路的平仄前行
响亮划破夜空 传到我的耳际
挑动我的神经 唤醒我的睡意
我手捧《冼夫人之歌》 走进贡园
几棵荔枝树在冼太庙前的木鱼声里吟诗作赋
门前沙琅江水流长 门里有求必应
所有人的三个鞠躬 三炷香火
都只为今夜讨一点壮胆豪气
也为了压住无数的欲念
解读一些正在消失的真相
其实这只是一个古老的荔枝园 在这园中
有几十棵不知年代的荔枝树 流着先人的汗
水
这些老荔枝树被保护一年又一年
一代又一代 它们穿过黯黑的泥土
亮出当年的残酷和辛酸
用年轮 去埋葬那些老去的光荣
和不为人知的痛苦
我放下手中的书 点上明香
但此刻只有一缕青烟 飘向冼夫人面前
风从窗外让青烟向我吹来
一时间 我想起了杨贵妃
我和她同族的人坐在一起
在这个月光流淌的夜 在这经风挨雨的
荔枝林里 听高力士唱荔乡歌谣
他敞开嗓门 一段又一段地唱
他唱红荔飘香 他唱茂名风光好
其实贡园只是一片老荔枝林 这些荔枝树的
果子 被唐朝的杨贵妃吃了
从此这个荔枝园上了词典
从此杨贵妃在这里住下
其实不仅仅只有这些 这些发生在荔枝树上
被传颂的故事 被我们含在嘴上
两排洁白的门牙 也无法守护一个朝代的
变迁 颓废 破落 消亡
我信步走向贡园深处
凉风轻轻吹来 正好抒情
一百五十步开外是一个村子
围坐的都是夜宿贡园的男男女女
男人像李隆基 女人像杨玉环
天下太平 李隆基爱喝荔枝酒
国富民安 老百姓爱种荔枝树
今夜 酒并不是最重要的
重要的是一个名字
被人民反复提起
那名字就有了诗意
高力士唱的不是爱情
杨贵妃唱的不是长生殿
他们在唱茂名妃子笑
他们被历史所伤 流出来的
不是血 而是我们祖先留下的叹息
村子在盛开荔枝花中孕育
杨贵妃头顶汉白玉雕花
高力士手抚唐玲珑青瓷
唐明皇李隆基正在奔赴一场劫难
而贡园今后的历史
等待我的妙笔生花
荔枝花在春夜怒放
一夜之间,荔枝花就盛开了我被这香甜的一抹白迷醉
一朵荔枝花由含苞而怒放
一朵、两朵、三朵……
十朵、百朵、千朵、万朵……
渡过季节春寒料峭的暗河
那么迅疾 那么义无反顾
那么风流成性
如果我对一株开花的荔枝树说:我爱你
不识风情的人 是否会毫不犹豫地折下一枝
插在花瓶中 花瓶中的春天多么短暂啊
一枝荔枝花的心情 就像瓶中微凉的液体
枯萎 比一场沙尘暴的残酷更加残酷
甚至有些不可理喻
是否可以让她慢下来 优雅地微笑
然后一点一点开放 一点一点凋零
从容地走向玉殒香消魂散
结果 是流连枝头挥之不去的念想
荔枝花在一夜之间交代了自己
荔枝花在一夜之间贡献了自己
我听到了她言不由衷的
疼痛
在广东茂名
荔乡有很多白云和蓝天山那边 是白云
山顶上 是蓝天
山上肯定住神仙
在夏至即将到来的凌晨 在浮山之巅
有一湖清水接受荔仙投影
村姑照了又照的湖水 倒映云朵
以及一年显现一次的节日
从不自满的荔乡
此时已是饱满院落
朝阳和我 信步于此
充溢幻觉之外的无尽甜蜜
好像虚无的时间飘然而至
那么多鲜红的云彩 云彩之后的阳光
阳光之后的星辰 星辰之后的荔乡人
无时不在的光荣与甜蜜
福寿与康宁 无论你能否目睹或记住
始终存在
在汉人坡荔枝园
汉人坡上 绽开的荔枝花看不到尽头春天风流啊 用红色黄色紫色蓝色白色
相互蛊惑 相互嬉戏
我就站在小溪边 看见这些荔枝花
在开会 在交头接耳 在谈情说爱
在高高的枝头等待夏天 我在风中漫步
看流水从木花桥下穿过 在一块巨大的白石旁
转身 又向不远的茂名流去
听流水在汉人坡上歌唱 在浮山顶上的白云内
回响 又向遥远的天堂飘去
我对它们无能为力 它们对我视而不见
我在汉人坡荔枝园独醉 挡不住今夜
月光 均匀地普照大地
一个村姑真正的妖饶
你思春了。荔花就白了谁也锁不住你骨子里的芳香
谁也无法阻止你的爱
在荔乡的大地上奔跑
开过的花,正努力再开
爱过的爱,也努力再爱
春天的温度,相信
生活的温暖
红着真好。荔农们说
就这么一个生命的春天
就这么一道,可以成熟的光芒
谁能用闪电,逼退我们
唇边妩媚的微笑?
荔花懂得,花冢之上
什么才是,一个村姑真正的妖饶
荔花飘落
有一年,我和父母在山上劳作看到大眼睛的蜻蜓,从眼前飞过
我吆喝着,跟随而去
仿佛一阵风似的,翻到了另一山冈
蹲在荔枝林的一角看蜜蜂来来去去
五月葱茏,阳光汹涌
我没有看到,身边的荔枝树
已经饮着清风玉露长大
在岁月里开枝散叶,做梦,叹息
等我满头大汗回来
却看到,荔枝已经红遍山头
已红遍了茂名大地
只是我从一块地头
到另一块地头的时间
就像我长成少年,父亲黑发变白
似乎也是眨眼之间的事情
此后,在这寂寞人间,我再也没有
看到荔花做梦,叹息,也不再有
受伤的蜂鸟,活过盛夏
荔枝花开
荔枝花是应节气开的年年都是
我曾想
在某个傍晚或早晨
和爱人站在荔枝园中间
什么也不说,什么也不用说
当月亮或太阳升起
茂名漫山遍野了
我们不吭声
小心翼翼
走在悠远的荔枝花径上
开在南山的荔枝花
香风今夜化成的水,不再是一缕一缕的是一丝一丝的,他们糅合在一起
流经木花河畔,跨过两岸的石头
像守在故里的老父老母,抱了又抱
这些连绵不断的孩子
然后用力,将他们推向荔海。一路往下
一路长大。他们梦想去天边
去从未去过的天边
把茂名的水平线往上提,一直提到天上
香风吹不动,是他们自己在飞
明月照亮南山。我们所能看见的
只是荔花,纷纷扬扬,没有声音
我们所能听到的
只有蜜蜂,嗡嗡嗡嗡。这些花朵
挤在一起,讨论如何结果
明年,它们还要长出像星星一样的花瓣
这属于私下约定,不能写进诗歌。明年
在荔枝园中间,如果你来,你也能看见
年轻的星星,将会重新闪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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