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沙子的声音

时间:2023/11/9 作者: 诗选刊 热度: 11650
张洪波

  雄牛

  雄牛绝望地吼了两声长调

  为被割除的一对睾丸

  放喉痛哭

  血浆浓重

  一滴滴点穿了悲壮夕阳

  黄昏挣扎……

  人们灵巧地躲开去

  他们还不敢相信它已被驯服

  他们看见它的泪水在眼睛里

  并未轻易流出

  那是一头真正的

  雄牛

  午夜

  远远的牛栏里

  又传来一声声放号

  我猜想一定是它

  只有它的声音

  才能够震颤这夜

  使之难眠

  明天

  它还会顽强地

  在鲜血润过的土地上

  阔步走来吗

  蹿跃的狼

  怀着一生漂泊不定的心灵

  狼一直寂寞地在旷野奔行

  当它凶悍地捕捉猎物的刹那

  那一蹿一跃的动态

  几乎就是一种诗化的波浪

  它闪亮的毛色

  在阳光下形成一种旋律

  仿佛整个旷野都在随之起伏

  跳跃折转扭动扑跌

  生命忘情之时

  还能纳入什么规范

  狼的所有动作

  都那样新鲜生动

  那样自由随意

  那样的不可思议

  它那节奏

  有如呼呼燃烧的火

  张扬着无法停息的色彩

  瞬间

  智慧 自信 敏捷 力量

  都在迸发

  真是出神的表演

  即使捕捉不到猎物

  它也非常优秀了

  蹿跃之后

  它大口地喘息着

  或者痛快地号叫着

  它已把自己宣泄得淋漓尽致

  目光收回

  轻轻地伏下身躯

  胸腔里跌宕的浪潮

  仍在层层击打

  狼无法平息自己

  蹿跃

  它再次把自己画成急促的弧线

  绘入令人羡慕的境界

  冬天里的羊

  雪下大了

  没有草可吃的羊

  被更凶的鞭子抽打到更远的地方

  缺少食物的冬天

  咩咩叫的大雪

  覆盖了整个原野

  集体流浪

  朴素而弱小的脚印

  拥挤成一大片盲目

  没有家园可寻

  也不知道前面是否真的有青草

  停停走走

  寻寻觅觅

  咩咩叫着的空腹难民

  无罪的羊

  要走完受罪的一生

  尤其躲不过去的

  是这个冬天

  五月麻雀

  歌唱着 跳跃着 飞翔着

  在五月的阳光里

  争闹着 惊奇着 欣喜着

  在五月的阳光里

  五月麻雀在一棵树上站稳

  这棵树一下子就长出了漂亮的羽毛

  五月麻雀落进一片田地

  田地里立刻就布满了自由的诗句

  它们不厌其烦地唠叨着

  五月 五月 五月你真好

  看到麻雀如此自在快乐

  所有的小人物仿佛都有了自己的五月

  唧唧喳喳地把心里的东西宣泄了

  无论有多少烦恼和不安也就都不算什么了

  然后去爱恋去养育儿女

  去把今年的日子过完……

  夏夜的萤火虫

  生命暂短到只有十几天的日子

  十几天

  要把生活、爱情和死亡都进行完

  对于一只小小的虫子来说

  可实在不简单

  可是 它们都做到了

  夏天夜晚的萤火虫

  它们把生活飞翔成真实的风景

  生活虽然暂短

  可生活一旦长了翅膀

  就无论如何也是美好的了

  它们把欲望碰撞成倾心的火

  尽管只是星星点点

  可一旦沾了爱情的边

  星星之火的法力也会大得无限

  它们把死亡坠落成一片大地

  当那些最弱小的光亮也消逝了

  我们才知道真正的黑暗已经降临

  才有了被埋没的那种感觉

  我们是多么需要光亮啊

  可我们常常忽视了

  那些被我们认为是微不足道的光亮

  在这个夏天的夜晚

  重新感受小小昆虫

  我多么想知道

  那细胞内的酶是怎样被氧气激发成光的

  那发生在一毫秒之内的亮色

  足够我终生享用

  最后的公牛

  这是最后的自由

  这是最后的奔逐

  七月 西班牙的奔牛节

  从潘普洛纳政府广场开始

  从炮声和风笛手的表演中开始

  奔牛 一路不停地狂奔

  奔牛 无法阻止地狂奔

  狂奔 不狂奔又能干什么

  只有这一条路

  通向斗牛场的路

  命运 似乎没有其他选择

  一路下去 直至最后的利剑和鲜血

  红色的领巾把公牛的眼睛都染红了

  西班牙 把全世界人的眼睛都染红了

  大地上最壮观的决斗

  在狂奔之后开始

  我的公牛 你还有多少力气

  你还能拼搏多久

  这是一场惊心动魄的游戏

  牛角和利剑 马靴与牛蹄

  音乐 香槟 鸡蛋 面粉

  呼叫 眼泪 鲜血 祈愿

  直至公牛最后倒下雄健的身躯

  大地响起《我好可怜》的歌曲

  这歌是唱给斗牛士的

  还是给公牛们唱的

  我好可怜我好可怜……

  一棵老树

  一棵老树站在高处

  它还没有老糊涂

  它很清楚地

  把暗红的叶子

  贴上石头

  一棵老树站在高处

  许多枝丫断了

  它就拄着许多拐杖

  向着更高的地方站起身躯

  一棵老树

  苍老而且高大

  但它一辈子

  也没有达到自己预想的高处

  马鞭抽伤了柳蒿芽

  好多年没有听到这样绝情的马鞭声了

  它把路边的沙子抽打成直角的几瓣

  难以想象有怎样的心情才能如此凶狠

  就是石头也可能被抽打成沙土

  可偏偏又抽到刚出生的柳蒿芽的身上

  柳蒿芽痛苦地倒在最响脆的那一声中

  柳蒿芽一涌而出的泪水

  就滚动在沙子的直角上

  在料想不到的一个瞬间

  谁还能说欢乐是长久的?

  柳蒿芽是一种非常普通的大众型野草

  它被伤害还有什么说的?

  第一次这样细致地看到了马鞭的暴戾

  看到了毫不相干事物中的突发事件

  而这个世界上这样的事情举不胜举

  又该有多少柳蒿芽如此的无奈!

  玉米们不再大声地歌唱

  在秋天的玉米地里

  躺下的玉米只有黄色的叶子为它遮霜

  玉米们不再大声地歌唱

  它们要被收进粮仓

  在月光下打开一层层的玉米叶子

  真是让人大吃一惊——

  它们是什么时候长好了一身的牙齿

  一身的牙齿呀

  它们在那里静静地等着什么

  玉米们不再大声地歌唱

  它们用了一年的时间

  长硬了自己的牙齿

  然后就那样默默地咬紧牙关

  等待着离开大地的最后一天

  谁也没有料到玉米已经长了那么多的牙

  如果想一想

  所有的玉米都开始用自己的牙齿在大地上咀嚼

  那将是多么让人震惊啊!

  沉剑

  是哪一位先人

  把血把泪坠在此处

  一条急流如胀痛的历史

  湍涌

  行舟已远

  流血的搏斗

  已凝成一件文物

  许许多多悲壮的故事

  使许许多多人不断地悲壮

  直至最后

  不再期待岸

  (岸上有厚厚的尘土)

  让水冲刷一切吧

  剑 静静地

  无心再舞

  在最深水处有最沉重的剑

  横卧着

  无光亦无锈

  仿佛

  再不愿杀出一条血路

  出窑的砖

  出窑的砖和入窑的砖不同

  入窑时青着脸儿

  恐慌

  出窑时红着脸儿

  豪爽

  敲一敲热透了的胸腔

  会发出平原汉子般透彻的声响

  经了寂寞

  经了烈火

  还怕什么样的折磨?

  今天出窑

  堂堂正正地立着

  任你有风吹雨打

  老子将是一面不倒的墙

  岩画上的女人

  岩画上

  鼓胀着乳房的女人们

  长出了鹰的翅膀

  她们在平静的天空中穿行

  享受着梦境般的阳光

  岩画上的女人们

  用羽毛拨动琴弦

  把盈满热泪的音符

  撒向四方

  衣裙飘舞成朵朵云彩

  乳汁滴入大地

  草 树木 野兽

  还有更小的又一茬女人

  被哺育成长

  她们闪动着银亮的眼睛

  使石头都具有了慈爱的光芒

  这些圣洁的女人

  自由的灵魂

  一会儿落在人间

  一会儿飘往天堂

  岩画上的女人飞翔了多少岁月

  却仍然青春饱满

  把耳朵贴近岩石

  甚至还能听得见

  她们奇特的语言

  以及曲调古怪的歌唱

  哭泣的钟乳石

  它们把自己藏入深深的伤口

  宁静 暗暗地哭泣

  在没有爱情和阳光的日子里

  连坚硬的石头都会流出泪水

  那一点一滴的泪水

  在黑暗中又凝成坚硬的石头

  于是石头和泪水

  几乎无法分清

  如果说 最坚硬的是石头

  石头却流着伤感的泪水

  如果说最柔弱的是泪水

  泪水却聚为刚毅的石头

  这是一个极其苦难的情节

  灵魂不停哭诉的历史

  长期的悲愤和冤屈

  竟是石头和泪水的凝结

  石头和泪水 哭泣

  也是一种无法限制的力量

  沙子的声音

  我听见了沙子的声音

  听见了微小的石英的歌声

  来自远方的沙丘

  来自干燥的地带

  它们在我的胸腔里滚动

  和我的鲜血磨练在一起

  它们细小而又尖锐的音符

  撞击着我的心脏

  沙子的声音

  不停地敲打着

  我身体最脆弱的地方

  我知道这种感触

  该有多么生动、可靠

  沙子的声音

  使我的生命坚固起来

  它们响着、动着

  同时也一点点地凝结着

  不是一掠而过的

  大院的箫声

  我还是第一次看见

  这样宽敞的大院

  也是第一次看见

  那依门吹箫的少女

  冬天已经不那么冷了

  大院的箫声飘起来

  缓缓地弥漫在

  仍有些许雪花的空中

  我不知道那温暖的箫声

  会飘落在哪里

  只看见箫声中所有的人

  都在积极地忙碌着

  箫声从一个村庄传到另一个村庄

  箫声从一个院落传到另一个院落

  冬天就是不融化

  春天也必须来了……

  闪电飞翔

  闪电打开城市的天空之后

  飞翔着退去

  闪电留下一个门

  必须飞翔着才能进去

  闪电看上去是一种撕裂的疼痛

  却很少有人注意到

  它退隐时那飞翔的美丽

  它暂短的四个方向的联想

  几乎把这个城市一下子照亮

  闪电就那么咔嚓地一下

  跃升为光、时间和力量

  它不是往下坠落

  而是去击中远方!

  嘎牙河最后的秋天

  那穿过山谷而去的

  是难以遮断的哭声

  和无法排遣的胸怀

  嘎牙河

  把岸边的白桦树

  哭成了没有羽毛的

  寂寞的鹤

  秋天已深

  连石头都咬紧了牙关

  跪入两岸将败的草丛

  落叶一巴掌一巴掌地

  拍打着蓝色的水面

  那痛苦和无奈的神态

  谁看了都会心酸

  在落日的方向

  黑亮的波浪奔跑成蓬勃的狼群

  激烈地嚎叫着暗红的天色

  一直到又一个渐冷的黎明

  城市的声音杀过来了

  我趴在旷野上

  趴在大地的胸膛上

  听到城市的声音杀过来了

  这不是幻觉的声音

  的的确确是真实的感受

  那声音不会停下来

  它几乎就是佩着利剑的猎手

  凶狠 而且已经很近了

  我在一片碧绿中彻底绝望

  这是一个刚刚复苏的春天

  城市的声音怎么这么快就杀过来了?

  我那赤脚的豌豆

  无论如何也逃离不去

  那是刚刚破土的小小的豌豆

  它正合着手掌祈祷

  可它的声音太微弱了

  微弱得就像没有这种生命

  城市的声音杀过来了

  羊群沿着草地向远方流动

  我看到披着棉衣的移民

  他们自己和自己说着话

  和一匹乡下的马站在一起

  多少年了

  不曾这样细致地看一匹马

  看马嚼环上的

  那朵铁制的花瓣儿

  多少年了

  不曾这样近距离地听一匹马

  听它胸腔里发出的

  通通跳动的血的声音

  它站在城市马路的边上

  潮湿的呼吸

  和爽朗的响鼻

  在这个春天爬上楼梯

  所有的人都从窗口张望

  英俊的马使大家羡慕不已

  它扬起头颅咴咴地叫了一阵

  珍贵的音响肯定能流传很久

  我站在它的身边

  和它肩并着肩

  虽然我叫不出它那样的声音

  但我在心里已经叫了20多遍了

  它是从乡下来的朋友

  和它在一起

  就能梦想出许许多多的路

  心 就不再蜗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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