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弦

　　一切都未消失

　　——参观南京大屠杀纪念馆

　　总有狞笑

　　重新揪住我们的耳朵

　　总有锈蚀的枪刺、瓦砾、苔痕

　　残留着一座城市的哭泣

　　———切都未消失

　　总有文字、图片、噩梦……

　　总有血腥的江水

　　重新灌进大地的胸膛

　　活埋的儿童

　　被凌辱的妇女

　　砍掉的头颅，在照片上

　　至今不肯闭上眼睛……

　　——一切都未消失

　　头顶的寒星和炼狱的火

　　盘曲的树根和累累的白骨

　　……痛苦纠结，从地底

　　催生着春天

　　让又一茬树叶睁开了眼睛

　　鸽子飞翔，穿过历史的烟云

　　停留在纪念馆金色的檐角

　　但这和平的美景

　　并不能治好顽固的宿疾

　　在建筑工地

　　又起出了一批化学弹

　　而更多的化学弹

　　像毒瘤，还遗留在他们的大脑里

　　——一切都未消失

　　我们仍要面对

　　谬论，无休止地狡辨……

　　被歪曲的历史仍然在扭曲

　　包含着

　　致命的毒素

　　——是的，这里

　　永远不会是风景区

　　它只是一颗痛苦的

　　城市之心

　　一碰就疼、就流血

　　站在寂静的大厅里

　　像站在它燃烧的左心房

　　或右心室

　　——一切都未消失

　　留神听一听

　　仍有悲戚、哀哭、怒吼、悲烈的风……

　　猛烈交织

　　替记忆

　　打造着一枚枚锋利的钉子

　　石头—参观海阳地雷战遗址

　　种瓜得瓜

　　在种瓜的地方

　　种下石头

　　世代相传的石头

　　砌过墙，磨过镰，听过牧童的短笛

　　但敌人来了

　　它们纷纷换上了火药的心脏

　　——种豆得豆

　　在种豆的地方

　　先埋下石头，再埋下

　　敌人的尸体

　　那是在高高的山岗

　　满山都是石头，每一块

　　都是家园的守护神

　　每一块都让敌人恐惧，颤栗

　　……如今，它们仍在那里

　　伴着和平的花草，幸福，安详

　　但只要敲一敲

　　仍有愤怒的回声

　　仍有从前的火星崩飞

　　2005年8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