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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画上记号的人

时间:2023/11/9 作者: 诗选刊 热度: 17057
■胡茗茗

  一

  现在的我,一根刺都没了

  疾病不会说谎,身体空空荡荡

  头顶的白炽灯被旧报纸遮挡

  它侧目这个三十四病床上的人

  在我之前,我之后

  到底谁是被上帝之手

  画上黑色记号的人

  钟表滴答,流水汤汤

  属于我的黑夜来临

  就这样卸下全部装备

  只身横在隧道口前

  二

  跳下去吧,一个人

  只能一个人,没有另外的手

  没有药物和手术

  没有救赎和胜之不武

  只有无法放松的肌肉

  不能解释的牙关紧咬绷

  这半生犯下的错

  被一一缝合,又见日出

  我双手接引爬出洞口的我

  像沙滩捧住被大海送回的漂流瓶

  三

  这瓶体光滑,外湿内千,声音微颤

  它经由海浪、鲸鱼、虎穴龙潭的吞吐

  肚子里的纸条没有人捡到

  它只是被爱与不爱画上一道道记号

  我捡到了我,以及岁月的印痕

  就这样建立起的三角形

  旋转而稳定

  四

  我在地上行走,神在天上行走

  死亡在地下跟着

  凭什么我们就能与战争、疾病

  擦身而过?除了侥幸

  唯有终点的不确定

  一定是内心的球茎扎根太深

  它向下生长诗歌,向上生长健康

  我不知该取舍哪一样?

  抑或是我想要的太多?

  我已经准备好与生活

  交换最致命的东西

  曾经到达的山顶,远看依旧葱郁

  我一万次地搬动脚底碎石

  将一座大山,画上和身体

  一样的记号

  毕力斯台风

  一

  像迁徙的鸟儿承诺着归来

  我们承诺着相互寻找

  月白昼之外的语言,不可诉说的诉说

  分离人群、山水和时间

  可以坐下来,左手优雅,右手冰凉

  可以相拥,隔衣、隔墙、隔来去无端的魅影

  雷声就在三米之外,更重的乌云压下来

  水流于沙硕中嘶喊,狂风抖动枯枝

  我们已经身体焦煳,门扇唏嘘不止

  手持钥匙之人,反复徘徊,越走越远

  是什么让我们同时垂下眼帘?

  天,完全地黑了下来

  它完全地裹住两个发光的人

  二

  我看到一只白鸟,雨夜中神秘一闪

  不惊慌,不空茫,而风声来了,风声再响……

  现在,你醒来,我只要你醒来

  鸟儿的羽毛脱落,我的白发生出

  捆绑自由的铁链都不再能发出声响

  我一再把你从水中捞出,一再淹没自己

  一分钟可以心跳八十次,呼吸十八次,吻我八次

  如果上苍给我的时间只有这些,我情愿

  只用来看你

  看你从前世醒来,看你复杂的眼神直至忧伤

  只字不提我的湿淋淋

  其实你没有地址

  其实你藏于别人

  三

  我怀疑此刻的暴雨是否真切

  怀疑双脚不在水中,而在砂石中

  一直等待双手空空的一天,我要看到自己

  看到燃烧

  看到粉碎或者抽干,之后我将大声告诉你

  还有你们:交通断绝!

  交通断绝,谁想找到我都会很难,

  而我轻易就能敲开任意一扇门,而哪扇门后都没有你。

  所以走,只能走,不停地走,在没膝的水里走

  在黑暗里走,在走里走,不停……

  上帝啊,你拿走的潮湿,必以更多的温润馈我

  拿走的干涸,必以更重的坚硬载我

  就是把你从天上拉下,你也要答应

  把我丢失的还给我

  四

  上帝以分离的方式制造差别,制造寻找

  我们以寻找的方式保持骨骼端正,步履大方

  像一张虫蛀的旧椅子,吱吱作响也要支撑

  这是一匹什么样的马?什么样的芒鞋?

  诅咒上帝的人——不听话的孩子,骨肉注定缺失

  告诉我,当目睹了生活是如何沿着树干缓慢抵达树根

  抖掉绿叶与花、遮掩与谎言

  而真相要从根部走到枝头凝为露水

  这一切,又该经历多少个时辰?

  二十世纪的仲夏,模棱两可的黄昏

  百年不遇的台风,冲刷一座陷落之城。

  我们把城市命名为噩梦,把暴雨命名为晴朗

  把柔软盛开的凹凸之花叫做地狱里的天堂鸟。

  现在,拉紧我的手,回身后顾,你看你看——

  水漫旧道,放眼一望,全是通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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