观 雨
有多少只脚在跳。他们学习撞树,撞墙,抓着头发撞自己的头。
也想撞我,但只撞到了一块透明玻璃。
那块骄傲的玻璃,挺了挺腰。
雨的小理想全碎了,他要等待下一次哨音。
现在,新的太阳要登场,把你们重新点亮
只需要十分钟,伸手就剥开一个新世界。
乌鸦变换着手法,站在彩虹之上,离神仙
很近。屋后的松林刚洗过一次冷水澡,
心中会泛起盛夏的甜意。还有不少
顽皮的水珠,像猿猴,在枝条上爬动,
把山坡踩成一串贝壳。从褐色枝干滑向针尖,
那双颤抖的手,紧紧抓着青春晚期。
等一列晚点火车
早一步,或者晚一步,钢铁呜呜的悲鸣并没有使我成为另一个人。终将经过那里,
那串地名大概需要你,往你的眼眶填装
悲哀的念珠。一颗颗,沉默大于赞美。
我是说那些等待的人,或睡或醒,
尊严冲淡的口音,不知未来为何物。
“未来?”你麻利地让一个陷入暮年的
桔子,开口说话:“我咬开过多少陵墓,
都是空的。你所说的未来,只是一个
不大不小的噩耗。”向右走,打开铁门,
瓜子壳、饮料瓶、桔皮……超度你,
你的座位上端坐着另一位旅客。
欲望之海
银币在街巷蹦跳、滚动,代替月亮照耀他到黑暗尽头。像是来自天空的抚摸,
雨滴舔干净他的头发、脸颊和鼻子。
他心中的恶念和善念在云中交媾,
一半战胜了另一半,在合约上签署
一片发亮的海。水中不断抛出礁石、怜悯
抛出他的肉体,在岸边,湿漉漉的
欲望比皮肉更紧地包裹住他,
使他成形,保持最后崩毁的勇气。
他的爱紧锁着,潮湿的火柴划出伤痕
从海中打捞自己,除了懊悔
他捞起一个个别人。
蚂 蚁
一群蚂蚁,在门前的水泥地上走过来,走过去,卖弄着六只脚的耐心。
他们的国家,伟大得找不到边界。
而天上,随时会掉下一块馅饼,多么意外
又多么惊喜。即使身上被砸出一个窟窿,
那也是幸福的疼,要把这道闪电
从兄弟传向姐妹,照亮所有活着的亲人。
他们抬着一只蜻蜒巨大的骨架,
像伊拉克入围着飞机残骸庆祝自己
短暂的胜利,在烈日下昂首挺胸。
这个月的丰收从墙角扛回去了,庞大的队伍
渐渐涌回黑暗的洞穴。只留下一只
蚂蚁中的康德,绕过草茎慢腾腾地踱步
除了粮食,他的脑袋里产生过伟大的野心
却不屑于诉诸文字。他只是爱惜
这片刻的孤独。这小身段,在地上刻下
一毫米的阴影,作为万物生长的尺度。
家 庭
我,变成了我们。我们围着这只木桌吃饭,几个小菜,
升起一朵朵云。我们吃完了碗中的粮食,
不剩一颗米粒,也没有
多说一句话。父亲,我是饱含着爱
与孤独,来完成这套动作。你认为
我想着这些,而我想到的却是另外一些。
母亲对我说:“在最亲近的人面前,你也是
一个木头人。”事实上,我说了这些,
想说的却是另一些。作为小语种的
缙云话,传到我这一代,早已锈迹斑斑。
我情愿我是那截木头,无知无识,
简单而果断,在火中解决自己。
最后留下乌黑的炭块,痛苦也好,
幸福也罢,埋在更多的灰中,
不奢求额外的理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