给黑夜的情诗(组诗)
给黑夜的情诗
我还活着。 我还热爱生活。 此刻
你抱着我,曾被灯光的蝴蝶结
绑住的长发
倾泻着。 镜子
突然变成柔软的被子
映照着你的身体。
约会
你觉得孤独,无所事事,
想知道墓碑上刻了些什么。
哦,那只不过是一张便条,
上面写着:我等你。
即使死后也得有耐心
等待一个姗姗来迟的人。
等 候
我使劲拔草,山突然变矮了。 我捧起黄土,
它被洞穴吸走,
就像风吹走炉中的香灰。
我顺着泥泞的脚印走去,
雨已经下了很久。
天空中,
几只眼睛找不到脸。
途中,在简陋的雨棚下
有许多人在避雨,
我挤到他们中间,
而他们仿佛在等我。
我一定还活着,否则不会痛苦地
感觉到:我已死去很久。
最好的邻居
在我的左边是一朵云,在我的右边是一条河,
早晨,我们谈起了天气
和许多可爱的东西。
我们总是坐在门口
从日出谈到日落,
我们常常开心大笑
或者相对哭泣。
从我们的声音里
飞出许多鱼儿和鸟儿。
我们没有谈到的事物
在黑暗中静默着。
我们是最好的邻居,
谁也不愿意自言自语。
夜深了,星星坠落大地
变成马和荆棘;
另一条孤独的河流
在心窝上打了一个旋
又漠然地离去,
就是我们告别的时候。
我们各自摆摆手,
云彩回到天堂,
河流回到故乡,
而我回到死亡。
活 棺
关于树,我想它们更适合成为活的棺材,而不必被砍倒,
被双手灵巧的木匠精心制作,
被莽夫横着抬进狭窄的洞穴。
死,只是对世界的垂直感受。
它的皮肤看上去那么孤独,
那么粗糙,乐意被人用小刀刻上
他人的名字或动人的表白。
每次遇见一棵树,我都看见
那里面站着一个人
正踩着年轮那越来越窄的旋梯上升
直到和每一片叶子融为一体。
有时我渴望打开它们的身体,
比如,在一棵苍老的树里
挖一个比树洞更深的洞穴,
然后活着走进它,走到最深处,
和它一起感受风中那神秘的战栗,
一起度过漫长的弥留时光。
我甚至把斧头也带进去,
让斧柄和人世的锋芒提前腐烂。
致八十年代的无名诗人
在你的名字中蕴含着奔跑,和消失。 最后的夜晚
像一条痉挛的尾巴
扫过上世纪八十年代——
所有的时间被摄入毛孔。
天空收集着漂浮的眼睛,
你漆黑的脑袋拐了一个弯
只有尖角回头盯视。
当时代消费着自己的后代,
忽闪的灵魂停止在那一刻,
你在日月湖边饮水
直到辞去人马座的教席。
如今,你在隐匿的词语深处
孕育另一个宇宙:
每一颗星星都在夜的腹中
用裂开的蹄子敲打大地。
一年的最后一天
今天,我感到无比恐慌想写一首永恒的诗
结束这一年。 毫无安慰的阳光
跌落在我发抖的身上,
我甚至咳嗽着抽了一根烟。
早晨的梦化作一截灰烬——
我以赖床对抗新的一年,
然而胀裂的膀胱逼迫我
以一泡尿哀悼迅速流逝的时间。
我抬头仰望卷着泡沫
远去的蓝色天空,就像曼德尔施塔姆
在饥饿、寒冷和辽阔的流放地
凝视卷起铺盖的屋顶。 我的双眼后
有一股彻骨的寒风
像狗一样趴着,随时会
怒吼着冲出去,
带着一个穷人的痛苦
还有忠诚的恐惧与忧伤。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