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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弦:《阵雨》

时间:2023/11/9 作者: 诗选刊 热度: 17348
■胡 弦

  胡弦:《阵雨》

  ■胡 弦

更衣记

旧衣服的寂寞,

  来自不再被身体认同的尺度。

  一条条纤维如同虚构的回声,

  停滞在遗忘深处。

  在镜子里,我们不谈命运;

  在酒吧,那个穿着线条衫的胖子

  像在斑马线里陷入挣扎的货车。

  长久以来,折磨一件衣服

  我们给它灰尘、汗、血渍、补丁;

  折磨一个人,我们给他道德、刀子、悔过自新。

  而贯穿我们一生的,是剪刀的歌声。

  它的歌开始得早,结束得迟。

  当脱下的衣服挂到架子上,里面

  一个瘪下去的空间,迅速

  虚脱于自己的空无中。

窗 外

只有在火车上,在漫长旅途的疲倦中,

  你才能发现,

  除了火车偶尔的鸣叫,这深冬里一直不曾断绝的

  另外一些声音:窗外,大地旋转如同一张

  密纹唱片。

  脸贴着冰凉的玻璃,仔细听:

  群山缓慢、磅礴的低音;

  大雁几乎静止的、贴着灰色云层的高音;

  旷野深处,一个农民:他弯着腰,

  像落在唱片上的

  一粒灰尘:一种微弱到几乎不会被听见的声音。

阅 读

它的某些情节总试图

  卡住我:楼梯,药片,椅子,或者通过

  只有背影的人抛来的救生圈……

  我停顿。生活不停,在光滑的书脊上

  滑动。

  有时候是风,催促书页飞快跳动,想看看

  怎样的命运在前方等我。

  而我并不着急。

  ——我喜欢在紧要关头

  抽出身来,回到过去某个留有折痕的地方,

  在遥远的叙述者的口吻里,重新辨别:

  哦,那么多词,

  沉默,并且正深深陷在那里!

玻璃心

出于对现在的尊重,它在

  打定主意的某个地方,为光线

  装上关节,并就此使虚像

  技巧仍然是重要的。当事物被界定,已是新的位置。

  原来的还在那里并与现在同在,但有了可见与不可见之分。所以

  “现在才是一切,而凝视不是。”

  确乎如此:所谓意义的源泉

  在于某个可供遵循的角度;

  “一如万物的位移,来自我们内心偶尔的呢喃。”

礼 物

昨晚一直在写诗。今天,

  生活看上去并无变化。

  ⑨赵欣:《古基因组学和考古学的整合——2018年度考古学研究系列学术讲座第7讲纪要》,社科院考古所中国考古网,2018年6月19日.

  卖花声、车声、庭院、装饰树,以及

  餐馆里的喧哗

  一如往昔。有只蓝鹊突然闯入街道,

  并发出叫声……

  仔细听,我知道它

  只是路过,并不打算控制或改变什么。

  ——悬铃木的铃声近似沉默;

  邮筒的虚空恒定。

林 中

——回忆多么漫长。

  椴树的意义被用得差不多时,剩下的

  才适合制成音乐。

  午后,树林贴着果肉,

  言说者,追随提前出现的话语。

  “要再慢些,才近似

  肺叶间的朝圣者。”

  太阳来到隐士的家而隐士

  不在家。

  树叶拍打手上的光线,

  蓝鹊在叫,有人利用它的叫声

  在叫;甲虫

  一身黑衣,可以随时出席葬礼。

它受命成为一条路,

  受命成为可以踏上去的现实。

  它拉紧脊椎扣好肋骨因为人多,车重。

  当大家都散了,它留在原地。

  在最黑的夜里它不敲任何人的门。

  它是睡眠以外的部分,

  它是穿越喧嚣的孤寂,

  比阶级直,比尘埃低,比暴君宽,身上

  印满谵妄的脚印。

  当它受命去思考,蟋蟀开始歌唱。

  它废弃时,万物才真正朝两侧分开,一半

  不知所终;另一半

  伴随它的沉默并靠向

  时间的尽头。

夏 日

如果用于盛放记忆,

  井台上的陶罐同样合适。

  腐烂的种子,失散的烟缕。

  鱼儿遗忘于水底,水面上

  偶尔冒个泡。那是沉默的人

  在另外空间里得到过的自由。

  溽热的暮色里有人撞钟。

  年岁在侵蚀,

  铁屑自肝脏纷纷下落,

  古老的声浪中饱含着热泪。

  人世,我还欠下你什么,

  除了这湖面般空阔的孤寂?

  阶梯失败,众鸟飞离,

  古老的码头上,

  剩下刑具般生锈的石块和铁索。

非童话

熊睡了一冬,老鼠忙了一夜。

  乱世之秋,豹子的视力是人的九倍。

  想变成动物的人在纸上画鲸;

  不知该变成何种动物的人在梦中骑虎,

  有时醒得突然,未及退走的山林

  让他心有余悸。

  狗用鼻子嗅来嗅去,必有难言之隐;

  猫在白天睡大觉,实属情非得已。

  猫头鹰又碰见了黄鼬,晚餐时,

  座位挨得太近,它们心中都有些忐忑。

  而有人一摸象就变成盲人,有人

  一窥见斑马,就成了新思想倡导者。

  我也曾写过蛟龙两条,许多年了,

  它们一直假装快乐地嬉戏,其实,

  是在耐心等待点睛人。

  ——总有一天,它们会开始新生活,

  并说出对纸张不堪回首的记忆。

大体如是

有次,谈到个已逝的大人物,

  我们起了争执,结果

  吵得面红耳赤。

  后来愤怒稍稍减退,我意识到,

  有人躲在遥远的地方,

  不再就自己作出说明,只倾听。

  微凉星辉洒落窗台,

  同样的光,也正在宇宙深处飞驰。

  也许,它可以照见

  另外某个星球上正争论的人。

  ——那里,遥远,不可见,同样

  适合存放我们的历史。

  (选自胡弦诗集《阵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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