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野作品
高 野
高野，1982年出生，河南桐柏人，著有诗集《最后一只纸船》。河南省作家协会会员，洛阳市文学艺术研究会研究员。现居洛阳。作品曾发表在 《诗歌月刊》、《中国诗歌》、《人民代表报》、《中国诗歌在线》、《池州日报》、《河南作家》、《北美枫》、《九月诗刊》、《牡丹》、《躬耕》、《东京文学》、《打工诗人》、《行吟诗人》、《新诗大观》等刊物。作品入选《2009中国诗歌年选》、《河南诗歌2009》、《2009中国打工诗歌精选》等选集。
幸 福
清晨，你睡眼惺忪。第一个看见你坐在窗前梳妆的人，是幸福的
撒娇，任性，满面通红。那个在你周围
忙不迭的人，是幸福的。遮风，挡雨
为你擦拭汗珠，马路边，弯下身为你
系鞋带的人，是幸福的。手握着手
胳膊挽着胳膊，在黄昏即将到来的洛浦
那个拥有宽阔臂弯的人，是幸福的
我陷入自己精心设计的舞台
要成为那个幸福的对象，你不知
已有多少疼，揉碎在胸间。多少话
说不出口。一个人，常常在深夜
突然醒来
这一年，我顺承了风和雨。不怨天尤人
更不以诗人自居。在这小小的尘世
我已错过最好的光阴
在你身边，能够活着。看你幸福无比
没人知道，这也是小小的幸福
秘 密
在小小的心，腾出一个位置干净，温暖，刚好容下你的喜与悲
多好，只需一个念头，或一个眼神
我们十指相扣，幸福得掉眼泪
这一年，我拥有众多梦想，它们相继
被淹没在水中。这是最后一个，亲爱
让桃花般的脸，贴近我的胸膛。越来越
善于虚构。比如一个惊心动魄的词汇
一个桃花流水的春天。让有情人相遇
终成眷属。这一年，我拥有众多秘密
说给天空和石头。比如一朵花开
一颗呼之欲出的心。一盏灯，被点燃的过程
你看不见光明中的我，裹一身黑暗
一边梦想，一边沦陷
我默默地爱
我默默地爱，就像风儿抚摩柳梢阳光亲吻柔软的水面。我默默地爱
就像花儿静静地传播芬芳。星星在
黑暗的夜，悄悄地凝望
我默默地爱，像紫藤花下
清凉的泥土。它看不见绿叶掩映
的花朵。它悄悄地，把余下的忧伤
裹进更深的泥土
我默默地爱，不言荆棘的刺
不言楝树的苦。我默默地爱
一寸一寸，不曾有一点迟疑和偏离
比一只在泥土里爬行的蚯蚓
更能掌控光明，或黑暗
多年以后
多年以后，厉风摧毁了那座山村。芦苇瘦瘪河水变得干枯，坍圮的农舍杂草丛生。秃鹫
立在光秃的枝头，雨后的大地，掠过浓重的
荒凉
我从远方回来，穿粗布衣，拄三尺竹杖
凉气袭人的时令，让人悲愁。他们走了
跟大地永远睡在一起。我还在为爱情歌唱
想写一首长诗祭奠自己，手老了，执不住
沉重的笔
黄昏之际，我渴望遇见你，爱了一生的人
满头白发。我们的身体即将在土里腐朽
岁月的风尘里，我们借生存的名义，为
给爱一个准确的回答，硬是不断把自己
推向刀刃。安静地走完一生
多年以前
多年以前，我还在被山包裹的县城读书，写字。安静地怀想：将来可以
去很远的地方。黄昏时分
亲爱的人陪伴在身边，落日，晚霞
映照两张幸福的脸。世界没有谎言
那时，天空很蓝，夜很温柔，有流星
雨一样密集。天使撑开美丽的翅膀
夜夜带来春的消息。爱情还未来临
忧伤站在低洼里，被阳光鄙视
那时，头发还没开始变白，双眼清如
泉水
我一直没改变这种习惯，直至遇见你
十指涂满蔻丹，你以不动声色的姿态
掠走了我平静的一生
我见过你晶莹的汗珠——记人民教师姚岩岩
我见过你晶莹的汗珠闪着太阳一样的光泽
它有雨露般的甘甜
给每一朵花，带来希望
你有一双勤劳的手
在黑土地上默默耕耘
孩子们摘走了一年的果实
只剩下你，在一场盛大的
欢腾的背后，把喜悦悄悄
掩在心底
你温暖的眼睛，充满爱和智慧
像一弘圣洁的泉水，汩汩流淌
它一寸一寸，浸润每一处
干涸的心田
世人说你是辛勤的园丁
我说你是花朵的守护神
你收起曾经那些华丽的梦想
把年幼的孩子安顿在家中
繁重的家务，留给父母
属于你的时间越来越少了
最后，你献出你自己
倘若你累了，靠紧爱人的肩膀
黑夜里，繁星点点。所有的花朵
都在为你朝圣者的心灵，歌唱
若干年后，你老了，满头华发
那些长大的孩子，围绕在你的身旁
像围绕着一团红红的炉火
父亲坐在树阴下
午后的田野，宁静，辽阔父亲坐在树阴下，一个人抽烟
风从远处跑来，在村庄上空
逗留了一会，又踩过碧绿的池水
父亲刚锄过的玉米地，一阵晃动
孤独，找到了孤独
父亲拉下旧草帽，显得更沉默
一把使用多年的锄头，被生活
磨得锃亮。它不小心，泄出父亲的
秘密。风趁机告诉大地
大地上的麦子，花生，高粱和大豆……
一朵花，收割它的红
一棵树，收割它的果实
一座村庄，收割父亲
所有的沉默与孤独
父 亲
父亲节来了。说什么也得给父亲通一个电话。这些年，他沉默
我也沉默。我们之间越走越远
他甚至不能准确地说出
我现在的位置
这是六月。麦子的锋芒，比太阳更毒
我的村庄一片火海。父亲光着臂膀
手握木锨的姿势，显得力不从心
他再也搅不起一场大风
多少年了，他舍不得扔掉的
那顶旧草帽，被时光之尘覆盖
让我常常陷入无尽的黯然
父亲老了。一阵接一阵地咳嗽
令我手足无措。逃离泥土的人
远走他方。打麦场上，只剩下
孤独的背影
通往五月村庄和麦田
在黑夜劳作的人，从城市背后踩出一条土路。更多的土路
通往更多的村庄和麦田
一路奔跑。仿佛看见我的村庄
就在前方。就在前方
一路烟尘，像父亲在打麦场上
扬起的风，吹落麦子的外衣
这是五月的村庄。这是五月的麦田
抓一把泥土，像抓住大地苍劲的手
这是五月的麦田。这是五月的村庄
抓住苍劲的手，像牢牢抓住父亲
清苦的一生
大地蕴藏力量。太阳越来越近
我听见麦粒炸裂的声音，从远方滚来
父亲手握镰刀，一只脚早已踏入
六月的门槛
回 乡
被收割已空的村庄只剩下一片被翻开的泥土
果树立在远坡，人们取走了
一年的果实，又把它遗忘
我在父亲曾摸索了大半辈子的
土地里，从南走到北，从北走到南
直到双腿铅一样沉重，直到
泪眼婆娑
这一亩三分地，究竟藏了多少黄金
我已说不出那年月的苦。父亲用粗大
的手指，把我和我的姐姐养活
如今，这里荒草都枯黄了
它们曾经多么嚣张和蛮横
汹涌地爬上父亲的肩头
困顿了一生的祖辈，有的病去了
有的还在病中挣扎，他们的子孙
有的在多年以前去了南方
至今下落不明
有关，或者无关
这是我所敬畏的生命。低矮。坚韧不卑不亢。大火来临时，没有出逃之路
它们并肩立在一起。没有比这更沉寂的
远方。汪洋一片的火海里，听不见一声
哀怨。只有长风从草原尽头，掠过我的
村庄。和父亲草一样的头发。和草一样
的种子，埋在土地深处。被人们幻想
被风抚摩。或被大地收藏。这都是卑微
的生命。从草原尽头，一路铺展到村庄
从村庄再铺展，到更遥远的草原。年年
灾难如火。大地，村庄，农民，草一样
缄默。平静，再平静。低，再低。把汹涌的疼揉进泥土。被路过的一些诗人，用
犀利的针锋拨开，给世界的盲者，以
不断深入的
穿刺
在我遥远的村庄
深一道。更深一道。我遥远的村庄在桐柏山巨大的皱纹里，抵抗，喘息
得不到拯救。多少年了，没有太多人
记起它的名字。大风吹断了茅屋的
脊梁。雨水冲走了肥沃的土壤
多少年了，我的父老乡亲，还在那里
像大树一样，盘根错节。他们粗大的
手指，把贫瘠的土地，梳理得有条不紊
没有过多奢求。一年一年，被时光雕凿
没有哀怨。没有岁月之隔。祈祷风调雨顺
的人，被风雨磨掉棱角。敦厚，朴实
跟黄土一样的颜色
你看，这年刚过，汹涌的春天就要来临
桃花马上开遍山野。人们来不及，坐在
村口，说说闲话，谈谈打算……城市
高楼……那些太遥远了
对于他们来说，播下种子，收割回庄稼
谋得全家一年的温饱，就对得起祖宗了
小镇十年
那山还在，一树一树的青葱，还在山坡种满庄稼，那圈地石头，还在
那河还在，那些杨柳，守不住沙土
倾斜的身子，即将跌入河谷
它们的倔强，还在
田野兀自空着，那群觅食的麻雀
胆子比以前更大了，它们借以栖身的
水渠，它们的巢窝，还在
那条小路，依然杂草丛生，向南通往
河边和山脚。向北，穿过田野，远处
那所中学还在，龟裂的水泥地上
有草生长。那铜钟，那铃声，那整齐的
绿化带，那斑驳，那颓废的篱墙，还在
那个面黄肌瘦的少年，站在小镇尽头
他眼里有柔软的水，也有炽热的火
他不相信贫穷里找不到真爱，不相信
空洞的双手，抓不住未来
十年之后，我回到小镇，与他相遇
这么多年，原来他一直守在这里
我抱住他，不让自己哭出声
我们安静地相拥
十年了，我除了找到自己
再也找不到任何人。那些青春和梦想
那些疼痛，与记忆
那些爱，那肆无忌惮的花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