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女性有关的一切都似乎自带光芒和芬芳,无论是仙山楼阁的逍遥女神、缥缈江湖的红粉佳人,抑或文人空间的贞静女史、深宫御苑的皇家贵妇,甚至乡间野地的采桑女子、红尘巷陌的红袖佳丽,都自有其可爱之处。她们或柔情缱绻,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或若离若即,凌波微步,罗袜生尘;或剑胆琴心,可以托六尺之孤,寄百里之命。古往今来,她们常被图之咏之,形诸画面。
女而有士行者
和女性有关的一切都似乎自带光芒和芬芳,无论是仙山楼阁的逍遥女神、缥缈江湖的红粉佳人,抑或文人空间的贞静女史、深宫御苑的皇家贵妇,甚至乡间野地的采桑女子、红尘巷陌的红袖佳丽,都自有其可爱之处。她们或柔情缱绻,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或若离若即,凌波微步,罗袜生尘;或剑胆琴心,可以托六尺之孤,寄百里之命。古往今来,她们常被图之咏之,形诸画面。清代高崇瑞甚至将美人与山川风物并举:“极天下名山胜水,奇花异鸟,唯美人一身可兼之,虽使荆、关泼墨,崔、艾挥毫,不若仕女之集大成也。”
中国仕女画历史悠久,战国及汉代早期帛画中已见仕女身影。但“仕”与“女”本不连用,分别指男子和女子。《诗经》有云:“维士与女,伊其相谑,赠之以勺药。”秦汉以后二者逐渐合用,意指“女而有士行者”,指德才兼备的贵族妇女。画史中最早出现“仕女”一词,是唐朝朱景玄在《唐画断》中赞美周昉:“又工士女,为古今冠绝。”而根据张彦远评价其作品“全法衣冠,不近闾里”,又道出当时仕女画的标准,即不以平民百姓为描绘对象,而指向上层妇女的闺阁生活。
至宋代,“仕女”一词开始普遍使用,成为女子的泛称。如北宋《图画见闻志》记载,“士女宜富秀色嫒婧之态”。随着文人画的兴起,仕女画中的人物形象真实与否退居其次,主要在于传达画者的情怀与理想。到明清时期,仕女画更褪去了前代浓重的说教意味而主要满足观赏功能,仕女题材则“巍然为画中独立之一科”。
千载而下,众多精美绝伦的仕女画令人目不暇接。但在非礼勿视的年代,直面女子写生是不可行的,画家们主要通过俯仰观察、心识目记来记忆所绘对象。六朝姚最在《续画品》中说:谢赫“写貌人物,不俟对看,所须一览,便工操笔……目想毫发,皆无遗失”。如此高超画手,方能迁想妙得,下笔形神兼备,留下传世的不朽画卷。

“极天下名山胜水,奇花异鸟,惟美人一身可兼之,虽使荆、关泼墨,崔、艾挥毫,不若仕女之集大成也。”





翩若惊鸿婉若游龙
最深入人心的女神形象,莫过于东晋顾恺之的《洛神赋图》了。李商隐曾在诗中写道:“君王不得为天子,半为当年赋洛神。”文赋的作者便是七步成诗的多情公子曹植,而赋中那位翩若惊鸿、婉若游龙的洛神,其原型则是颇具争议的甄妃。
甄氏为上蔡令甄逸之女,出生时其母梦见一仙人在侧,幼时便灵秀过人。建安年间,甄氏嫁袁绍之子袁熙为妻。官渡之战时,曹植在洛河神祠中偶遇藏身于此的甄氏,他以白马相赠,助她逃返邺城,甄氏也解下玉佩赠与曹植。甄氏后为曹军所俘,曹操将其赐于曹丕为妻,曹植与甄氏也终于有机会再次相见。曹丕称帝后,或许是对于甄妃和曹植错综复杂的关系难以释怀,转而宠幸郭后,甄妃不久便郁郁而终。
黄初三年(222年),曹植入京朝见,曹丕将甄妃生前的爱物金缕玉带枕赐给他作为纪念。曹植如获至宝,抱枕而归。途经洛水,恍惚之间,遥见甄妃凌波而来,一惊而醒,原来是南柯一梦。无限唏嘘间,曹植就着篷窗微弱的灯光,写出了那篇千古传诵的《感甄赋》(后改称《洛神赋》)。
被誉为“才绝”“画绝”“痴绝”的顾恺之迁想妙得,以春云浮空般的用笔,将洛神“进止难期”“体迅飞凫”的婉转游离之态呈现于绢素之上。画卷开处,高柳迎风,曹植带着随从来到洛水之滨,凝神怅望。恍惚中,洛神(甄妃)“云髻峨峨,轻裾飘飘,手持莲瓣状羽扇,凌风回翔于碧波之间”。周遭众女神在云天与碧波间自由遨游,相与嬉戏,满目天衣飞扬。
洛神、南湘二妃等众女神头顶束发成环,这种高髻发式称为飞天紒,又称灵蛇髻,《宋书·五行志》记载:“三分发,抽其鬟直向上,谓之‘飞天紒。”至今在神仙题材的戏剧中还可以见到此类发型。这一造型灵动飞扬,高妙脱俗,令女子顾盼之间更添神采。
《洛神赋图》中众女神的服饰多为交领束腰,上俭下丰,衣身部分较为合体,而裙多褶裥,下摆宽松,袖口肥大。部分女神穿搭一种半袖衣,其袖缘类似今天的“荷叶边”;裙裳下摆通常绘有较宽的缘饰,呈波浪状曳地;衣裙前裾下摆则垂有尖角状装饰,衣带当风。这便是汉魏六朝女子的上服“袿衣”。“圭”是上部尖锐下部平直的玉器,因当时女性礼服上装饰有上广下狭的圭状布片,可令女子举步时平添姿彩,故名“袿衣”。
关于洛神的妆容,曹植深情地写道:“云髻峨峨,修眉联娟。丹唇外朗,皓齿内鲜,明眸善睐,靥辅承权。”不食人间烟火的世外仙姝如在目前。在古风插画中,还可以看到魏晋时期另有一种“重口味”的斜红妆容,在现代生活中几乎消失。斜红又称“晓霞妆”,即女子在两鬓前或两侧太阳穴处各画一条竖起的红色新月形弯线,显得相当诡异。该妆容与一位叫薛夜来的姬妾有关,她是曹丕在甄妃去世后从江南物色来的美人。薛夜来有次晚间不慎一头撞于屏风之上,伤处如晓霞将散,她便在另一侧对称补画,竟平添一分妩媚,宫人纷纷用胭脂仿画。可见当时的化妆术还有一项重要的实用功能,即掩瑕,用来遮盖脸上的伤痕。


人物丰秾肌胜于骨
唐朝是中国封建社会最为开放和自信的王朝,唐代人物画更以其恢宏大度的形象、空实明快的线条和辉煌灿烂的色彩,为后世所难以企及。唐代政治经济中心集中在关中一带,据《宣和画谱》记载,“关中妇女纤弱者少”。唐代也是一个与边疆少数民族交流频繁的朝代,当时妇女多受周边少数民族影响而热衷运动。由于水土滋养以及生活习惯等原因,唐代女子多是丰美的形象。《广川画跋》记载:“此固唐世所好,尝见诸说,太真妃丰肌秀骨,今见于画亦肌胜于骨。”
唐代仕女画的重要代表人物是张萱和周昉。张萱,《宣和画谱》称他“于贵公子与闺房之秀最工”,善于描绘曲眉丰颊、“朱晕耳根”的仕女形象。其原作今已无存,史上留下两件重要的摹本,即传说是宋徽宗临摹的《虢国夫人游春图》和《捣练图》。
其中《捣练图》是表现贵族妇女捣练缝衣的工作场面,按劳动工序分成捣练、织线、熨烫三组。只见宫女们身着低领窄袖短襦,系高腰长裙并扎丝带,身披轻薄如纱的印绣纹样披帛,举止娴雅,意态从容。周昉的仕女作品衣裳劲简、色彩柔丽,代表作《簪花仕女图》中的仕女形象为唐代贵族女子之典型。其细劲有力、典雅含蓄的琴丝描和堂皇秾丽的色彩,体现出贵族仕女养尊处优、嬉戏于花蝶鹤犬之间的日常生活情态,更将仕女日长慵困、凝神靜思的神态烘托得恰到好处。

唐朝是封建社会最为开放和自信的王朝,唐代人物画更以其恢宏大度的形象,空实明快的线条和辉煌灿烂的色彩,为后世所难以企及。
从《簪花仕女图》中可见汉唐盛行的“金步摇”首饰。这种步摇在汉朝时常被制成长长的树枝状,悬垂片片金叶,而唐代多以金玉制成鸟雀形,在鸟雀口中垂下珠串。步摇可让女子走路时摇曳生姿,同时提醒女子注意步态。“风带舒还卷,簪花举复低”,在《簪花仕女图》中,女子们更以鲜花或者金银制成的花朵状金钿插戴于发中,满头“金缕翠钿浮动”。《捣练图》中还可以见到梳子插头的流行头饰,如唐诗所说,“满头行小梳,当面施圆靥”,在富贵娴雅中增添一份生活气息。

以唐代仕女图对照历史记载,可知唐代女子妆容包括敷铅粉、抹胭脂、画黛眉、贴花钿、点面靥、描斜红、涂唇脂等几大步骤。眉被古人称为“七情之虹”,唐代张祜诗云:“却嫌脂粉污颜色,淡扫蛾眉朝至尊。”唐明皇便深有爱眉之癖,令画工画“十眉图”以传后世。眉形主要可见柳眉、蛾眉、月眉和八字眉等几种。最具唐妆特色的是《簪花仕女图》中的蛾眉,又名桂叶眉,眉形阔短而粗,多将眉剃净后再描绘,眉头圆尖,眉腰粗浑上扬,眉梢尖椭,雍容之余亦显英气。
《捣练图》中还出现一种眉间贴花钿的妆容,其材料一般为金箔、鱼鳞片、鱼鳃骨、云母片等,可见古人取用于天地万物的奇思。对于重要的唇脂,古人亦早有研究。所谓“白雪凝琼貌,明珠点绛唇”,到了唐代,女子们所用的唇脂已经近似于现在的口红了,有论寸的管状,也有盒装,或以丝绵、纸片、金箔剪成圆形或花瓣形,浸透胭脂汁,晒干以方便携带。使用时往往先用白粉将原来的唇形覆盖,重新在唇中点出很小的樱桃或桃花状。


宋画中偶尔出现的女性形象,受到宋代文人整体的清雅内敛风格的影响,多轻毫淡墨,呈现柳腰纤足、清隽文秀的形象。



明代高濂评点周昉的美人图:“美在意外,丰度隐然,含娇韵媚,姿态端庄。”所谓“神生状外,生具形中”,可见唐代仕女除了精致的妆容,更以神采和气度取胜。
淡雅清秀幽娴贞静
如果说唐代是以戎马天下的“武功”彪炳史册,那么北宋便是以崇文抑武的“文治”安邦治世。北宋李成说:“吾儒者,粗识去就,性爱山水。”文人士大夫们拟迹巢由,放情林壑,更在山水画中表达自己的胸中逸气和理想人格。仕女画的地位则大大降低,不入文人法眼,米芾云:“鉴阅佛像、故事图,有以劝戒为上……至于仕女翎毛,贵游戏阅,不入清玩。”宋画中偶尔出现的女性形象,受到宋代文人整体的清雅内敛风格的影响,多轻毫淡墨,呈现柳腰纤足、清隽文秀的形象。




明清时期,随着商品经济的发展,市民阶层壮大,世俗生活日益丰富。明清仕女画在形象上以世俗风尚为导向,在“阴柔为美弱为用”的审美思想指引下,延续了宋人清秀的审美。由于市民文学繁荣,画家作品亦受此影响,增添了故事性和情节性,强调环境气氛的烘托,并题诗阐释画意,可谓通俗性与文学性兼容。从清代画家改琦的作品中可以一斑窥豹,获知明清仕女画的一般情状。改琦的《红楼梦图咏》即诗书画并举,并善于补景衬托女子的情感气质,如雪中折梅、花间独酌、月下吹箫等,从而创立了仕女画“诗中有画、画中有诗”的新体格,时人用“神韵天然”“贞静之态”等语评之。
明清仕女画在形象上以世俗风尚为导向,在“阴柔为美弱为用”的审美思想指引下,延续了宋人清秀的审美。

改琦祖上世代显官,他却一生失意,浪游天涯,朋友们甚至把他比作“赢得青楼薄幸名”的杜牧,称他“风流杜牧能惊座”。正如傅山所言:“名妓失路,与名士落魄,赍志没齿无异也。”改琦借用女子的幽怨揭示人情世态,更表达对才情兼备的红尘烟巷女子的同情与欣赏。自此,雍容华贵的宫廷贵妇、端庄妍丽的大家闺秀消逝在画卷中,明清画家们把目光更多地投向中下层世俗女子。鲁迅曾说:“唐伯虎画的细腰纤手的美人,是他一类人们的欲得之物。”明清仕女画中的女性形象,赏的是娇花照水之颜,观的是弱柳扶风之色,别有一番特殊的情味,却从此失去了唐宋时期健康舒展的画风。






儒家奉行的女性理想人格在明清时期得到了广泛认可,时风所及,清代仕女画中的女性形象渐渐趋于概念化、程式化,画中女子多表现出含胸、屈膝、折腰的姿态,常显得“愁草草、恨重重”。其发髻、眉形、服饰等细节也突出了人物羸弱的“病态美”。
从发式上来看,明清女性选择性地继承了凤髻、蝉髻和堕马髻,显得楚楚可怜、风流飘逸。在眉形上,大多采用眉梢下垂的八字眉以及如烟似雾的远山眉,描绘出瘦小娇弱、阴柔忧郁的弱女子形象;在服饰方面,往往选择质地轻薄如纱的面料,衣带随风飘扬,以凸显女性肌不胜衣、弱柳扶风的翩翩逸致。画家们往往进一步在神情动态上加强柔弱的样貌,所谓“态之中吾最爱睡与懒,情之中吾最爱幽与柔”。改琦、费丹旭等仕女画家创作了许多“海棠春睡”“西子捧心”类型的仕女画,这种“倚风娇无力”的形象符合阳刚阴柔的儒家人格美思想,更代表了明清文人的审美观。

总有人洞若观火,试图矫正时弊,张扬内在气质与格调之美。清人郑绩就说道:“写美人不贵工致娇艳,贵在于淡雅清秀,望之有幽娴贞静之态。”早在顾恺之时代,就曾借《女史箴图》告诫“人咸知修其容,莫知饰其性”,主张内外兼修。遥想宋徽宗在人群之中一眼发现了李师师,正是由于“一种幽姿逸韵,要在色容之外”,那才是一种由内而外的大美,可以辉映天地,照耀古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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