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从田园诗说起
东西方语言文学都有田园诗,即以自然景观为中心的诗歌,是一种“自然诗”。中国田园诗有着悠久的历史,可以上溯到魏晋。自陶潜以来,开创出一种以山水田园为审美对象,把细腻的笔触投向静谧山林、悠闲田野的诗歌,创造出一种田园牧歌式的生活场景,表达了对宁静平和生活的向往。少无适俗韵,性本爱丘山。
误落尘网中,一去三十年。
羁鸟恋旧林,池鱼思故渊。
开荒南野际,守拙归园田。
方宅十余亩,草屋八九间。
榆柳荫后檐,桃李罗堂前。
暧暧远人村,依依墟里烟。
狗吠深巷中,鸡鸣桑树颠。
户庭无尘杂,虚室有余闲。
久在樊笼里,复得返自然。
(陶渊明《归园田居》)
唐以降,以王维和孟浩然为代表的田园诗人,形成了一个前所未有的山水田园诗派,把中国田园诗推向第二个高潮。与陶诗相比,王、孟的田园诗对中国乡村的描写可以说是远景式的观察。诗情画意,田园诗的长足发展还推动了中国画的演进。中国绘画在唐以前,多以人物描摹为主,鲜有写意。宋以后山水画才开始流行,至元代,南宗山水画派得以在画坛确立,此后,南宗北派的中国传统山水画在中国美术史上渐渐确立盟主地位。山水画与题画诗也开始形成风气,追根溯源,田园诗功莫大焉。
中岁颇好道,晚家南山陲。
兴来每独往,胜事空自知。
行到水穷处,坐看云起时。
偶然值林叟,谈笑无还期。
(王维《终南别业》)
故人具鸡黍,邀我至田家。
绿树村边合,青山郭外斜。
开轩面场圃,把酒话桑麻。
待到重阳日,还来就菊花。
(孟浩然《过故人庄》)
在宋代,特别是在南宋,一批卓有成就的山水田园诗人使中国山水田园诗进入了第三次高潮。其主要诗人有杨万里、范成大和陆游。他们与尤袤并称“南宋四大家”。
特地作团喧杀我,忽然惊散寂无声。
(杨万里《寒雀》)
蝴蝶双双入菜花,日长无客到田家。
鸡飞过篱犬吠窦,知有行商来买茶。
(范成大《晚春田园杂兴》)
山水田园诗无形之中成为一种审美的先验,引领中国书法、绘画、园林、服饰等艺术门类的各自演进。宋因此也成为中国艺术史上一个高峰。
明清以降,持续几千年的农耕文明开始解体,而三教合一的中国儒家正统思想也受到冲击。接着,随着近现代的科技进步、城市化进程的加快,中国山水田园诗作为一种旧时代文人的文化情怀与生活态度,渐渐式微。
中国的山水田园诗主要是一种寄情山水的抒情诗或托物寓意,体现中国特有的一种隐逸或避世情怀。
与中国田园诗相比,美国田园诗则更多地表达一种“生态意识”,即在主题和形式上探索自然与文明、语言与感知之间的关系。
黄色的树林里分出两条路,
要履职尽责。派驻是为了实现“精准监督,高效工作”,改变监督不到位、效果不佳的情况。我们感到,派驻监督虽有独特的“权威”和“优势”,但最终落脚点还是要履好职尽好责,要用动真碰硬的工作成效来接受检验。否则,半点“权威”和“优势”都没有。
可惜我不能同时去涉足,
我在那路口久久伫立,
我向着一条路极目望去,
直到它消失在丛林深处。
但我却选了另外一条路,
它荒草萋萋,十分幽寂,
显得更诱人、更美丽,
虽然在这条小路上,
都很少留下旅人的足迹,
虽然那天清晨落叶满地,
两条路都未经脚印污染。
啊,留下一条路等改日再见!
但我知道路径延绵无尽头,
恐怕我难以再回返。
也许多少年后在某个地方,
我将轻声叹息把往事回顾,
一片树林里分出两条路,
而我选了人迹更少的一条,
因此走出了这迥异的旅途。
这是美国著名田园诗人罗伯特·弗罗斯特的代表作《未走之路》。弗罗斯特曾两度在新罕布什尔州生活,写下大量带有农场生活的诗,一度被认为“新英格兰的农民诗人”。当然,弗罗斯特继承了良好的英语诗传统,有优美的抑扬格韵,这与惠特曼带“草叶气味”的自由诗有语言上不同,也与艾米莉·狄金森那独具女性意识的自然诗不同。
我在路易斯安那看见一棵栎树在生长,
它独自屹立着,树枝上垂着苔藓,
没有任何伴侣,它在那儿长着,迸发出暗绿色的欢乐的树叶,
它的气度粗鲁,刚宜,健壮,使我联想起自己
……
(节选惠特曼《我在路易斯安那看见一棵栎树在生长》)
小草很少有事可做
一片纯净的碧绿世界
只能孵几只粉蝶
款待几只蜜蜂
应着和风的轻快曲调
整天摇晃不停
把阳光搂在怀里
向万物鞠躬致敬……
(选自艾米莉·狄金森《小草很少有事可做》)
这三位诗人虽然所处的时期不同,但都在美国东部生活过,他们有外部环境上的共识,从感知角度做出人与自然的判断。作为移民国家的美国,文化认同也是一个渐进的过程,本土文化是一个核,会抵制和抑制新文化的融入。当欧洲文明来到美国之后,工业文明带来的现代化很快在这片土地上发酵,农庄田园、铁路工矿……以梭罗为代表的超验主义者,对文明提出了新的思考,《瓦尔登湖》表达了一种简化物质生活,丰富精神世界的要求,这与中国山水田园诗有异曲同工之效。
粗略地管窥中美田园诗后,我们再回到新田园诗层面,不难发现新田园诗与田园诗并不存在概念上差异,而是一种相承相袭关系,从寻找自然、回归自然,发展到生态学角度;从自我意识,发展到公共意识;从单极到多元。这些属性都是在社会现代化进程中,逐渐形成并深化的。在诗歌领域,主要表现在音韵的突破、语言的精进、意象的抽离。以近一百年的中美新田园诗为例,它们虽不是当代诗歌的主流,但仍然占有重要的地位,像一双透视的双眼,从远古到现代,对人类生存、生活的环境做持续的表达。
二、美国莫纳诺克新田园诗
《20 世纪美国诗歌史》介绍的莫纳诺克新田园诗(The Monadnock New Pastoral Poetry)是新英格兰中部地区的罗杰·马丁、詹姆斯·贝希塔、帕特·法尼约利、苏珊·罗尼-奥布莱恩、约翰·霍金、阿德尔·利布莱因和特丽·法里什等一群诗人组织起来的诗歌小团体。那里有一座孤山,高约3100英尺,以印第安人的名字“莫纳诺克”命名,意思是一个独自站立的人,它也是世界上攀登人数最多的山之一,仅次于日本富士山。在地衣灰色和风化的巨石上
在渴望秋天的绿色之中
诗人吟诵像语言一样古老的传统
传统很适合这个地方,在这里
地平线对着膨胀的宇宙
不停地旋转的一个星球,消失
在世纪复世纪的曲线中
我们是这空间的墨迹
诗人吟诵着,当他的声音消失时
有伤怀
有喜悦
(罗杰·马丁《梭罗的营地,莫纳诺克——赠子川》)
这座神秘而又有亲和力的孤山,成为当地诗人的灵魂,他们以莫纳诺克结社,成为新罕布什尔州的地域诗人,为美国新田园诗作出贡献,随着时间推移,也带动了当地环保运动的深入开展。他们每个月开办写作讲习班,春秋两季举行系列诗歌朗诵会。通过网站和电子邮件召开季度网络诗歌发布会。他们都远离大都会文化氛围和学术圈,拒绝商演和诗歌比赛。他们都有返回大自然,热爱乡村生活的特点。关心生活环境中的一草一木,一只鸟雀,一个野生动物,山脉、溪水、廊桥,甚至看不见的风……保护环境和保持生态平衡是他们正在通过诗歌所建立起的新话语。他们的新田园诗明显带有三个特点:一是以自然为歌咏主题;二是有一批代表人物;三是代表人物有一定的地域特征。
我认为,我们视人类为大自然的一部分,而不是凌驾于大自然。我们不喜欢高科技的生活方式。觉得城市生活给心理带来压抑。我们要用诗来使我们的生活富有泥土、空气和水的气息。也许这是由于我们有本能地反对破坏土地、空气和河流的精神力量。我们并不反对科技或发展,但反对在发展中无视地球是有生命的有机体的那些方面。
(罗杰·马丁)
现在越来越多的诗人对环境日益恶化有危机感,他们密切关注人类的生存状态,甚至仿效梭罗,要像梭罗在日记里客观地描写康科德的树林和土地一样地描述大自然。换言之,新田园诗人天生热爱自然,拥抱自然,毫无大城市诗人歌颂大自然时的隔膜之情。新英格兰不可能回避它的诗歌和自然。它的诗歌是它的自然的孪生兄弟,诗歌处处都散发着“泥土、空气和水的气息”。诗人坚信宇宙里有着人类还没有认识到的许多真理,热爱和保护大自然就是最根本的真理,也是文学的永恒主题,也是莫纳诺克新田园诗歌突出的主题。
黎明前是那样严寒,华氏零下27度
嘎吱嘎吱踏着积雪,我走向一个冷漠身影
她在通宵的忏悔里显得很神圣,薄薄一层
未融化的雪粒罩在她背部隔热的鬓毛上
我脱下手套,伸进她柔软的毛里
她的皮肤摸起来好像刚烤好的热面包
如果我准备得好一些,也许带着食料来,对此
她可能不屑一顾地喷鼻息,但我只查看了饮水
她凝望我——倘若我跌倒,这最终支撑
我的世界的栏杆,话语像湿绒布御寒无用
这里,她是用她鼻息的热气写作的作者
(罗杰·马丁《饮马》)
在西方,田园是一个中间产物,它是荒野与现代城市的中间景观,尤其是移民国家的美国,在短短几百年内完成从原始到现代性的转变,从以自然荒野为主的部落生存状态过渡到以农耕为主的庄园生活,再到以科技为依托的工商业城市为主,田园在美国的文明史上承担了一个重要的中间角色。从中人们既享受到文明带来的便利,又看到背离自然所遇到的种种矛盾,这也对他们的宗教信仰和价值观产生了重大作用。田园从某种意义上完成了人们的信仰构造,使人们在劳动力大大开发,劳动生产效率飞速提升带来的矛盾中,通过对田园的构想和重置,完成了精神上的慰藉。因而美国的田园诗除了体现出人对自然的无限热爱之外,从一开始就注入了他们对生态环境的关注,对人类行动的反思,甚至上升到哲学层面的思考。田园与他们精神状态下的乐园无形之中形成了一种虚拟的联系,在自然意识与宗教信仰之间划上了连线。田园诗的产生就是人们对此作出的回应。
我知道光的速度,但当我放下窗帘
关上夜间的窗户时,蟋蟀们
歌吟似地发出和谐的振翅声,
黑夜的长须穿过了纱窗。
当光线消失的时候,
黑暗的速度有多快?
当地里的蟋蟀停止振翅时,
万籁俱寂的静
是多么的深沉,
又多么的充盈,
发出回响,于是
寂静迅疾地消失了。
(苏珊·罗尼-奥布莱恩)
莫纳诺克新田园诗,在继承了美国田园诗的理想基础上,凭借良好的自然生态环境,农场生活经验,简约生活理念以及良好的文化教育素质,从不同层面滋养人们的内心,更多地从精神层面寻找内心的家园,良性地改善和平衡着科技带给社会的不安、焦虑。从语言层面,随着多元文化的交流,媒体技术的纵横,田园诗的创作与交流都在向纵深发展,远远突破了语言文字的基本功能。新语汇,新语法,新体裁,不断打破旧有的诗歌形式,甚至东西方文化的冲突与交融,也日益成为热点。诗人身份也多有介入,农民、学生、教授、作家,甚至媒体人,随着普遍基础教育的提高,技术与传播手段的空前发达,信息化程度不断增强,新田园诗也就带上了现代性的符号。所以它呈现的方式也是空前的,人们可以在林间小木屋里雅集,也可以自行发布个人博客、公众号,召集视频会议。诗歌所处的时代发展是不可避免的,这是从田园诗到新田园诗最大的特点。可能我们目前还只是面对自我的一种认识与改变,但面对未来,如果不仅是一种主观臆测,新田园诗也有可能介入人机对话的可能。但作为田园诗与新田园诗一以贯之的主旨来说,这或许是直面这个主客世界的一个不错的话题。
三、中国新田园诗的文化传承与新旧诗体的文体转换
比较中美新田园诗,我们会发现,美国田园诗的传承与演进,与中国诗歌以至田园诗歌的传承与演进有着重大不同。美国新田园诗与田园诗所体现出的新变,主要建筑在“新语汇、新语法、新题材”等元素的基础上。而诞生于20世纪初那场中国新文化运动,则把现代汉诗撕裂成新诗和旧诗这两个似乎很难共融的文体形式,且一百年来,似乎已形成新诗作为主流文体的格局,无论是国内的资源配置,还是国际交流,似乎总是新诗以偏盖全地取代了现代汉诗。事实上,这种不尽合理的格局,在许多国际交流场合被证明是不科学也是不正确的。尽管当代国内所有诗现场(含政府经费支持、史学、出版、评奖、国际交流等)几乎都被新诗垄断,国际诗歌交流中,依旧有许多语种在翻译李白、杜甫、苏轼等人的诗歌,并且在许多重要论文中论及中国诗歌(指旧体诗)对他国诗歌的影响。这已经是广为人知的事实,就像诗词被文学史摒除在外的不合理性。至少目前我们还看不到整个现代汉诗环境能有更多的改变。新诗与旧体诗的人为的樊篱依旧高筑,新诗与旧体诗之间互不待见,依旧积重难返。在这个前提下,中国新田园诗如何承接前人的田园诗的传统并将其发扬光大,显然是一个很难面对的问题。
在白话诗诞生前,从陶渊明与桃花源,谢灵运与永嘉,隐于浙江天台的寒山子,孟浩然的鹿门山,王维与他的辋川世界,到李白遍游天下,中国田园诗并没有特定的地域限定,这是中华文化的传统,天下一家。诗人构建的田园,是他们生活游历的一种存在,也是他们精神世界的构造。
杳杳寒山道,落落冷涧滨。
啾啾常有鸟,寂寂更无人。
淅淅风吹面,纷纷雪积身。
朝朝不见日,岁岁不知春。
(唐代寒山《杳杳寒山道》)
江南倦历览,江北旷周旋。
怀新道转迥,寻异景不延。
乱流趋正绝,孤屿媚中川。
云日相辉映,空水共澄鲜。
表灵物莫赏,蕴真谁为传。
想象昆山姿,缅邈区中缘。
始信安期术,得尽养生年。
(谢灵运《登江中孤屿》)
中国农耕文明历史源远流长,人们在长期农业生产中形成一种适应农业生产、生活需要的国家制度、礼俗制度、文化教育等文化集合,农耕文明的地域多样性、历史传承性和乡土民间性,赋予中华文化重要的特征。中国“天人合一”的古代哲学观很快随着农耕文明的演进而发展。
魏晋以后,农耕文明进入了一次衰退期,思想界出现追求“清流”的文人思想,成为推动中国山水田园诗的一种力量,由物质文明所带来的社会发展上升为意识层面的需求进步,佛教又于此间传入中国,并在中国的土地上燃灯再传。可见,中国田园诗的出现不是偶然的,而是思想史上的一次飞跃。它经历了歌谣、古体、再到格律的演进,是与中国思想史、文学史共进的过程。
随着程朱理学的发展,宋元之后,诗歌退出科考舞台,诗词曲牌得以异向发展,形成中国特有的文人文化。宋元时期中国文艺得到空前发展,书法、绘画、瓷器、织造等均居世界前列,儒、释、道思想在中国建立起新的平衡,中国文学推向纵深,元曲、话本、小说、笔记迅速得以发展。田园诗则保持了自有的独立性,成为文学领域的一块自留地。多以文人唱和、民间曲坊的形式传播,随着商品经济进入中国历史舞台,明清诗词日渐衰微。
进入20 世纪以来,新文化运动在汉诗界划出一道文化鸿沟,中国新诗开始以白话自由体形式登场。自此,中国诗歌有了旧体诗与新诗的分类。中国新诗在接受了西方的文学体系、审美哲学、自由思想之后,由传统韵格过渡到自由白话体,似乎打破了东西文化的壁垒,但在对于民族基因中文化根源与出路诸方面,并没有找到很好的基因链接,最明显的是在汉语语境下,阻断了新诗(自由诗)与旧体(格律诗)正常沟通交流。因此,在汉语语境下,田园诗走向新田园诗的历史过程,客观上存在一个新旧文体承接与转换的问题。
美国《伍斯特评论》2008年2期,刊登子川三首田园诗,下面选析其一:
田家午憩
树荫里大一字躺着庄稼汉,
躺着午困和不太明晰的大男子意念。
两手抄在脑后,草帽倾在脸上,
遮不住的鼾声忽短忽长。
水边,赤足浣衣的女人,
撩着彩色的水花,呱着家常。
不知倦的河水载着笑语,
流淌一股股沁凉。
河面上横着小鸭舟,
晃悠着顶斗笠的小姑娘,
她默诵着英语单词,
不时扬一扬手中细长的鸭竿,
让一个暑期凫在水上。
河畔桑下,
不肯穿衩的光屁股蛋儿,
靠着桑干,啖着桑葚,
擎支芦竹钓太阳!
(1985年7月)
Noon Break in a Village
Under the shadow of a tree,
a farmer lies on the ground
with his hands under his head.
His straw hat covers his face——
his snore light now,and then loud.
At the river’s edge,bare-footed women
do their wash,chatting and giggling
as their colorful clothes shimmer in water.
And their sweet words drift away
across a ceaseless current.
A flock of yellow-feathered ducklings
swimsslowlyforward,drivenbyasmallboat
steered by a girl wearing a bamboo hat.
She recites English words silently,
while occasionally raising her slender duck pole
to urge her charges forward..
The summer thus floats in the river.
Bared-hipped children, holding bamboo sticks,
force down mulberry branches on the bank of the river
As if angling for the glaring sun.
With their fingers,they enjoy the fruit,their lips and faces dyed in purple.
(1985年)
很显然,从中文角度去看这首诗,它与中国传统田园诗的文体样式完全不同,它不再有韵脚、平仄、句式要求等格律原则。这样的田园诗,与王、孟等前贤的田园诗是什么关系?自由诗的文字表现与格律诗的文字表现有什么不同?这些不同与中国田园诗传统的关系,是延续还是另辟蹊径?这些,都是汉诗现代化过程值得探讨的问题。但对于美国读者来说(这也是把英文也刊在这里的理由),他们并没有这样的问题,因为译成英文的汉语诗,所呈现的文体形式都是自由诗,他们所看到的译成英语的汉语诗(无任新诗还是旧体诗),文体上并没有什么不同。
近几十年的当代国际诗歌交流,中外双方都曾经拿中国新诗作为现代汉诗的全部来看待,这其实是一种以偏盖全。事实上,当对方接触并译介旧体诗,会发现在世界语境下,在他国语言的呈现中,现代汉诗并无新诗与旧体的文体区分。下面这首旧体诗选自我2017年访美(为赠送书法作品)英译三首旧体诗之一:
修禅
——赠罗德尼·奥宾
午困绵长暑气浓,
蜻蜓上下舞河风。
鸣蝉不静修禅静,
南北东西茶半盅。
(2017年6月)
Practicing Zen
The sleepy afternoon is long&hot.
The dragon flies dance in the wind over the river.
The cicadas clamor near and far while I practice Zen quietly.
It matters not wherever I go with a cup of tea in my hand.
(2017年)
很显然,被译成英语的旧体诗,文体样式是自由体,与译介汉语新诗没有不同,因为,汉语语境下的字数、平仄、音韵等格律要求,全在翻译过程被消解。这不仅是英文翻译才有的现象,其它语种也一样,比如中韩,下面是韩国作家协会主席李时英的诗白话诗与格律诗的两种译法:
孤寂(白话诗译)
听着山雀的歌声,原来你在这里盛开了啊
山那边山那边遇见的一朵白头翁花
孤寂(格律诗译)
听鸟深山里,怀人叠嶂中。
红尘不相见,唯见白头翁。
注:白头翁既是花也是鸟又是人,三关。白头翁花语:日渐淡薄的爱;白头翁鸟喜群居;白头翁为老人。
既然在世界语境下,自由诗与格律诗的形式差异只体现在母语中,那么我们为什么不能承认现代汉诗有自由诗与格律诗两种构成?而不是现在那种格律诗被屏蔽或驱离的现代汉诗格局?这同样是一个很值得关注的的问题。
有鉴于重新考量现代汉诗的构成,我在主持“江海诗词”后,做了一些尝试:开辟“叩史遗珍”栏目,刊发鲁迅、陈寅恪、叶圣陶、郁达夫、闻一多、朱自清、施蛰存、沈尹默、俞平伯、王统照、钱钟书等诗词作品专题;开辟“逸响遗音”栏目,刊发程千帆、沈祖棻、高二适、林散之、刘海粟、邵燕祥等诗词作品专题;开辟“外诗汉译”栏目,用格律诗与自由诗同题翻译波德莱尔(法)、大江建三郎(日)、李时英(韩)等英法美韩等国诗人的诗,江苏2021翻译年鉴,在诗歌部分专题介绍了这一栏目;开辟“旧枝新叶”栏目用新诗旧体互译方式,比照新诗旧体的优长,像对弈那样试对方应手。
回到田园诗主题。也正因为中美新田园诗交流,笔者开始对世界语境下现代汉诗有了更多思考,并在中美新田园诗交流中开始实践。如前所说,前面的交流,中方是以新诗样式参与翻译交流过程,2017 年访美,为了赠送书法作品我写了三首格律诗,并翻译成英文,引起美方的关注,他们对这种音韵格律的汉诗产生浓厚兴趣。以至于2019 年我再度访美时,参与翻译交流的作品清一色都是格律诗。
很有趣,我们从学习西方翻译诗歌开始汉诗的现代化,以自由诗文体样式走了很长很长的路,最后竟是在与西方的诗歌交流中,发现格律诗同样是现代汉诗的重要构成。
四、中美新田园诗交流
中美新田园诗交流始于本世纪初,以罗杰·马丁为代表的莫纳诺克新田园诗派来南京大学作学术访问。以子川、张子清等为代表的中国田园诗人与之进行了交流,由此,以中国南京和美国莫纳诺克地区的新田园诗人开始了长期的诗歌文化交流。2008年春天,美国新田园诗人莫克一行在张子清、子川陪同下,来江苏昆山一带进行诗歌交流。《伍斯特评论》出版一个中国新田园诗专辑。
2008年,中国南京大学与江苏省作协联袂举办中美新田园诗研讨,分别就中国江南的诗歌文化与美国莫纳诺克新田园诗现象进行了交流,张子清教授专门作了《20世纪美国诗歌研究》的发言,子川介绍了江南诗歌文学的发展。
2010年,罗杰·马丁在《伍斯特评论》发表子川的新田园诗歌,并进行评论。
2012年,罗杰·马丁率队来访中国杭州。
2016年,罗杰·马丁受邀来南京、扬州、镇江等地访问交流。(印制中英双语诗集)
2017年,子川、陈义海等中国江南新田园诗代表受邀访美,与莫纳诺克新田园诗人进行诗歌文化交流,在基恩大学作中国汉诗讲座,做《中国田园诗概览》学术报告。(印制中英双语诗集)
2018年,罗杰·马丁、苏姗罗尼-奥布莱恩、马克龙、莫拉、罗德尼等莫纳克新田园诗的领军人物访问中国盐城、泰州、扬州、苏州太仓,与盐城师范文学院、泰州、扬州等诗人代表进行了交流,在苏州太仓印溪书院举办新田园诗座谈会,交流对象有学生、诗人及优秀传统文化传承人,是一次以新田园诗为核心的综合艺术交流。中美双方代表通过诗歌朗读会、中国禅茶文化、古琴及江南丝竹艺术的演绎,加深了对江南文化的理解,尤其是在苏州太仓印溪书院的新田园诗研讨会上,基恩大学的马克龙教授、新英格兰学院的莫拉教授对美国新田园诗与中国江南新田园诗进行了对比研究,并对诗歌教育问题提出了看法,中国诗人子川介绍了中国诗歌与文学艺术的关系,诗人小海介绍了江南新田园诗发展现状与美国田园诗的异同,双方分别从教育、艺术、历史等背景下,针对新田园诗的发生、发展和未来提出了很多建设性意见,并达成了长期交流合作的关系。
2019年,子川、陈义海、布兰臣、简静等中国诗人进行了为期十二天的访美交流,在新英格学院举办了以“诗歌连接大洋”为主题的研讨,子川作了题为《中国书法与汉语诗歌》学术报告,参加白山地区、缅因州地区的诗人沙龙,在缅因州蒙福德艺术馆举办子川诗书画展。
2020年起,因受新冠肺炎疫情影响,中美新田园诗交流也开启了线上模式。以“sun set and sun down”为主题的网络诗歌朗诵会,2020 年举办三次,2021 年举办一次,2022年举办二次,诗人阵容也日益增强,分别由中美发展到加拿大、法国、新西兰等国家与地区,而且越来越多的年轻人参与了活动的翻译工作,诗歌成为一种文化纽带,向世界介绍中国汉诗的魅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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