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网边闲话

时间:2023/11/9 作者: 心潮诗词评论 热度: 16753
童一仁

“俗白”和“典雅”

读魏新河先生《还斋琐忆》,我注意到一则启功先生与孔凡章先生的轶事。启功先生为孔凡章先生《回舟续集》题诗,诗中有“和韵余痴剩打油”一句。孔凡章先生“是主张正宗典雅诗风的”,在给启功先生回信中“言辞激厉地对俗白一体大加贬斥”,且附有一首类似观点的论诗之作。这样就与“一贯是写打油体的”启功先生产生了误会。经过沟通,误会解除了。“而前辈高怀雅量,谦以待人,直言不讳之风,足为吾侪树立楷模”。二位老先生风格不同而各美其美,各臻其妙,此处不多谈。我想就“俗白”和“典雅”的俗雅之分多说两句话。

  “俗白”和“典雅”分据两端,却也不是截然分开。孔凡章先生写过“星非昨夜人何在,花有他生我不如”,何其典雅;但也有“隔房二老浑无事,只觉浑身肉欲麻”之类俏皮之词。

  启功先生写过清浅可爱的“心放不开难以铁,泪收能尽定成河”,但也有“故苑人稀红寂寞,平芜春晚绿凄迷”之类清雅之什。“俗白”和“典雅”各有特点,把握不好才令人生厌。

  如果仅是在几本古书中打转转,原创乏力,套路明显,构思雷同,创意稀少,内涵不足,同质化严重,精神硬度疲软……这种所谓的“雅”又美在何处?如果仅仅是炫丑卖乖成癖,格局促狭,眼界偏狭,以丑、闹、邪为喜感,以泼、浪、贱为特色,以文字中抖个小机灵、玩个小把戏为能事……这种缺少大情怀和大格调的所谓“俗”,又何其难堪!

  正如《文心雕龙·体性》所言:“才有庸俊,气有刚柔,学有浅深,习有雅郑。”人各各异,诗各各异,不必硬性划为清一色。其中俗固然接地气,但不能犯贱。雅固然有品位,但不能泛酸。

“思想着”,不是嗷嗷叫

网上有一种“嗷嗷叫派”的诗词评论风格。谁被盯上,就集中火力挖苦谁、讽刺谁,甚至妖魔化谁。至于观点是否说错了,枪口是否打歪了,则一概“不关我事”。这种嗷嗷叫的诗词评论背后有个人意气的语言暴力,有商业炒作的影子,有哗众取宠的因素,有耐不得寂寞的小算盘,而缺少的则正是善意、理性和客观。善意,体现的是批评的品格;理性,体现的是批评的修养;客观,体现的是批评的立场。批评者如果忘掉了这六个字,就有可能沦为泼皮牛二或者卖瓜王婆。

  清人赵翼曾言:“矮人看戏何曾见,只是随人论短长。”只要手中有了红包,嘴里就拼命地“褒”;只要心中有了戾气,脚下就使劲儿地踹——如此“批评文字”,近年来在某些媒体、网络论坛和自媒体上仍在撒着泼儿抖机灵,匿着名儿吐脏水,招摇过市,不断发飙。

  值得关注的是,关于当代诗词的议论,近年在各种报刊、网络和自媒体上确实越来越多了起来。这也侧面呈现了中华诗词事业的社会影响度和读者关注度。这些评论中有赞赏和鼓励,但更有尖锐的批评。各种声音此起彼伏,“众声喧哗”。这一方面由于诗词创作的繁荣发展和诗词文化素质水平的提高,读者的阅读视野扩大了,对当代诗词的美学要求也相应提高了;另一方面的原因,则是由于当代诗词自身也存在着的某些问题。

  批评者有发言的权利,被批评者也有自己的人格尊严!批评文字的字里行间,体现的正是批评家自己的品格、修养和立场。一位负责任的、有活力的诗词批评家,理应是一个思想者,也必拥有一颗“思想着”的大脑。“思想着”是一种沉静的理性状态,并不是高分贝的嗷嗷叫。

著一直语

诗词之道易也,见所见、闻所闻、书所书而已。“人比黄花瘦”,是一句直语。“只恐双溪舴艋舟,载不动,许多愁”,也是一句直语。“前者妙用比喻,后者妙用通感”,这都是评论家的口气。就作者而言,也不过是写眼前所见和心中所想而已。

  作家阿城在《孩子王》中有个段落挺精彩。主人公教孩子们写作文,提了两个要求:“字,第一要清楚,写不好看没关系,但一定要清楚,一笔一划。”而且还说“否则还不如放个臭屁有效果。”主人公提的“第二件事”,就是“作文不能再抄社论,不管抄什么,反正是不能再抄了。……你们自己写,就写一件事,随便写什么,字不在多,但一定要把这件事老老实实、清清楚楚地写出来。别给我写些花样,什么‘红旗飘扬,战鼓震天’……把这些都给我去掉,没用!清清楚楚地写一件事,比如,写上学,那你就写:早上几点起来,干些什么,怎么走到学校来,路上见到些什么——”

  阿城这里讲的作文之道,其实可以用四个字来概括,就是“著一直语”。对于被各种高深的诗词学问唬得一愣一愣的诗词作者而言,倒是可以开一下这个四字药方。

  我猜李清照写作之前,先想的肯定不是什么通感和比喻,不是怎样雅典和高古,而是怎样表达彼时彼地的内心情感。有的作品是嚷出来的,有的作品是想出来的,有的作品是仿出来的。脱口而出者妙合无垠,最为高超。

  这里涉及到创作的直觉性,也涉及到评论的理性。此二者有区别,但从根本上说,也具有一致性。潜意识——显意识,二者均来自生活的感发和理念的积累,可以互相转化、相辅相承,而相较而言,潜意识更接近于艺术创作的本真本色之态,更注重妙手偶得之趣。写意容易,写真更难。

诗重“活”法

沈鹏先生讲授书法,专列一节讲《“活”法》。他比较了儿童画和儿童书法的教学之后说道:“不少(不是全部,也不一定许多)儿童画还保留着天真的童趣,可是绝大多数儿童书法都是‘小大人’的面孔。教学者只知授人以‘死’法,而不懂得‘活’法。‘活’法才是真正从实践中得来并启发实践的,‘死’法,脱离实际却貌似艰深,可能连教学者本人也不见得能弄懂。”沈先生强调“原创性”,力主在继承传统基础上发挥潜在的创造能力。这对当下的诗词写作也是很有现实意义的。

  张九龄的名句“海上生明月,天涯共此时”中,为什么用“生”字,却不用“升”字?

  “升”字是惯性思维、寻常手段,合于“法”而淡于味,这就是“死”法;“生”字则摇曳多姿、神采飞扬,赋予了大海、明月一种非同凡俗的鲜活和生动,是诗家眼光、诗性思维,异于“法”而浓于趣,这就是“活”法。“生”字更具有“海”与“明月”为一体的感觉,接下句更妙。需要注意的是“生”字反常而合道,是真实的眼前所见和心中所感,并未脱离特定的生活情景和感情场域,妙就妙在“似”与“不似”之间。齐白石先生问他的学生:“你们跟我学画虾这么久了,你们知道虾应该在第几节开始打弯吗?”见没有人回答,他说道:“应该在第三节开始打弯。”齐先生这里所讲,就是艺术创造的生活根基。倘若脱离了真实的体验和观察,任何艺术的所谓“活”法也只能归于臆想和臆造,同样等同“死”法。

  有位名叫姜二嫚的七岁女孩写过一首名叫《灯》的诗:“灯把黑夜/烫了一个洞。”这首诗中的“烫”字很朴素,但用在这里就非常惊艳。小作者找到了属于自己的个性化的美学发现,语言虽质朴,笔锋却犀利。这个“烫”字是俗字俗语,却又空灵玄妙,生趣十足,也可视作运用“活”法的一个成功例证。

  诗重“活”法,贵天趣。杨金亭老师曾经把四平八稳、味同嚼蜡的诗词作品称作“格律溜”。那些没有“活”法的“格律溜”,就如同面黄肌瘦、苍白贫血的蜡像。尽管经过了精心打扮,却也终究比不上活蹦乱跳的、哪怕有缺陷的真实生命。

  盼望诗词界能够形成反对因袭、追求原创的一种艺术氛围。正如沈鹏先生所言:“原创意味着个性,意味着对自己的艺术创作提出个性化的要求,而且必须提出个性化的要求,否则,艺术的本质就失去了。”

“解放”和“顽皮”

1933年2月,《新时代》月刊第四卷第一期刊出了“词的解放运动专号”。柳亚子、曾今可、郁达夫等先生都发表了见解,提出“灌进新的生命,写我们今日的事,说我们今日的话”,“利用着旧的格式装饰些新的情调”,并就词的平仄、调名的废存等进行了热烈讨论。

  在这场“解放运动”中,除了打出理论旗号,也有相当可观的创作实践成果。比如林庚白、柳亚子联合给章衣萍夫人吴曙天写了一首《浪淘沙·嘲曙天》:“本是老板娘,变小姑娘。蓬松头发绿衣裳。低唱浅吟音袅袅,端的疯狂。 家世旧高阳,流转钱塘,漫言徽歙是儿乡,好把情书添一束,看月回廊。”王礼锡则写了一首《如梦令·调胡秋原夫妇》:“不相识时烦恼,一相识时便好,好得不多时,爱找边纽儿闹。别闹,别闹,惜取如花年少。”以上两首词的内容还只是友人调笑氛围,另外也有涉及时事题材的作品,比如曾今可的《卜算子》:“东北正严寒,不比江南暖;伪国居然见太平,何似‘中原’乱? ‘全会’亦曾开,救国成悬案;出席诸公尽得官,国难无人管!”讽刺伪满洲国和国民党高官,笔锋犀利,忧思迸发。

  这场“解放运动”在当时引起很大争议,其中最引起争议的还是曾今可这首《画堂春》:“一年开始日初长,客来慰我凄凉。偶然消遣本无妨,打打麻将。 都喝干杯中酒,国家事管他娘。樽前犹幸有红妆,但不能狂!”欢谑的词句中,隐藏着巨大的绝望。这首作品当年激起轩然大波,鲁迅、茅盾等人都发表过各自的看法。茅盾先生讽刺说:“人家时长日也长,自该‘消遣’‘打麻将’”“‘时代’新了你守旧,管他娘呢管他娘!……”

  时至今日,当年的一些主张和争议好像还有点似曾相识的感觉。当年围绕词的解放和口语化努力的论争,仿佛今天也还在诗坛上继续进行着。历史在前进,历史当然不是重复。记得钱锺书先生评价卢弼先生“健康美”三字入诗时说“公真顽皮”。同样道理,当代诗坛也得允许诗人偶尔“顽皮”那么一下。

  呼唤胸襟和气度,呼唤包容和宽容,呼唤异质探索和自家面目。

尝试和探索

我很喜欢钱锺书先生在《阅世》中的两句诗:“对症亦知须药换,出新何术得陈推。”套用到诗词鉴赏中来说,当下诗词作品的守正和生新问题确实值得关注,也颇费周章。

  2020年的新冠疫情,触动了很多诗人的诗情。抗疫诗词数量上铺天盖地,质量上则薰莸互见,水平不一。《中华诗词》杂志2020年第4期“抗疫壮歌”栏目,发表了女诗人胡宁写的一首《感动中国》,这首诗现在突然被炒得很热。网上围绕这首诗的争议很尖锐,一些猜测也很离奇。诗是这样写的:“什么叫感动中国,感动了天南地北。一座城从汉走来,满天下纵忧能克。白衣天使是莲花,病毒阎罗装逼仄。生死同心你我他,前方看我人民力。”这首诗用传统审美的眼光去看,肯定有很大差异。但很明显作者试图在格律框架内进行一番口语化的努力,不避俗字俗句甚至俚语,并有意在句式结构上进行了变化尝试。这种尝试对传统审美带来了冲击,引起了争议,都可以理解。但不能因为冲击和争议而停止探索的脚步。就如同厨师做出一桌饭菜,如果遇到食客反映其中某菜不合口味,厨师当然要听一听群众意见,深入考虑怎样改进以便更合众口,却不能一推桌子,再也不敢更新菜谱。

  其实,在传统诗词中进行口语化探索,有很多人都在做。探索固然有成功也有失败,均可以商榷和批评。就诗词接受美学而言,倒似乎可以让时间来慢慢考验。匆匆下出的结论,无论毁赞,往往仓促而不靠谱。相信时间是最公正的。抹的黑不久长,贴的金也粘不住。

  “俗白”和“典雅”风格,都有好的作品,也都会有失败之作,不可一刀切地划线来轻言高低。诗人写作正如姜白石所言:“人所易言,我寡言之;人所难言,我易言之。”尊重个性,鼓励探索,各美其美,美美与共,诗词风景才能更加丰富和绚烂。

说“逼仄”

“逼仄”一词,乍看似乎有点冷僻,但并不生僻。

  唐代杜甫以“逼仄”为题写过名篇《逼仄行》,明代高启曾经感叹:“前歌《蜀道难》,后歌《逼仄行》。商声激烈出破屋,林鸟夜起邻人惊。”高启是把《逼仄行》和《蜀道难》当作李白杜甫各自的代表作来并称的,可见《逼仄行》声气之盛。宋代苏辙写过“洞门苍藓合,逼仄不容身”,元末王祎写过“天地正逼仄,岁月方峥嵘”,清代严遂成写过“中通洞逼仄,人入蛇之腹”,清代黄景仁写过“逼仄穿深林,延宛上悬栈”,民国时期顾随写过“动地悲风迫岁阑,人间逼仄酒杯宽”,今人卢青山写过“江山路苍茫,人意每逼仄”,当下诗坛比较引人注目的青年诗人张月宇也写过“岭外归途欺逼仄,人前得句感孤平”……例举如上,显而易见,“逼仄”这个词对于喜爱阅读诗词的一些读者来说,应该说还是比较熟悉的。

  逼仄的词义,我理解为狭窄或窘迫。具体到“病毒阎罗装逼仄”中的“装逼仄”,我想可以解释成“制造困难”,或者直拔直说成是“麻烦制造者”的意思。当然这只是笔者一己之见。胡宁女士的观点与我略有不同。她自言:“当时用逼仄,我对于逼仄的理解为涩棘之意。杜甫《逼仄行》中,有一句‘行路难行涩如棘’,有些人把杜甫诗里的逼仄注解为狭窄,我个人理解,逼仄就是涩棘。行路难行涩如棘,就是对标题‘逼仄行’的注解,也是这首杜诗的中心思想。”她说自己“经常会对古典词汇有不同的理解”,认为“不是前人定义了名词就权威了。”特别是诗词,她担心写注释的学者,不一定会作为诗人去理解诗人的作品。……此正所谓评者然然,读者未必然然,作者也未必然然。阅读作品的过程,其实也是基于每个读者的个人素养、生活情趣和知识结构的一种再创造的过程。有什么样的自我,就会有什么样的切入视角。即使不关心“逼仄”一词中的古意,仅仅把“装逼仄”当作是一句直接的俚语,而在当前新冠疫情如此破坏力的情势下,痛骂一声“病毒阎罗”,似乎也不算失礼吧?

  “白衣天使是莲花,病毒阎罗装逼仄”引起这么巨大的关注,确实有点出人意料。而涉及诗句的具体得失,也确实还有待理性观察和时间检验。诗歌接受美学中历来是不唯上、不唯威、不唯亲也不唯俗,只唯文本为基。在此无意贸然下一个什么结论,谨以唯真求实之心略谈一己之见,也向热闹的诗坛聊献一说吧。

炊烟新看

很喜欢邓丽君那首《又见炊烟》:“又见炊烟升起,暮色照大地……”,这里的炊烟意象多么温馨和优美。炊烟,雅一点讲是指烹制饭菜形成的烟气,俗一点说就是烧火做饭时从灶台和烟囱中冒出来的烟雾。看到炊烟,就会产生人家的联想,所以清末诗人费墨娟就说:“忽见炊烟深处起,始知山里有人家。”常说的“人间烟火”,多半也由这炊烟二字而来。

  古代诗坛大佬很喜欢以炊烟入诗。比如刘克庄说:“老矣征衫,飘然客路。炊烟三两人家住。”杨万里说:“新长水三尺,倒漂梅一株。炊烟起山崦,好个晚村图。”辛弃疾说:“乱云剩带炊烟去,野水闲将日影来。”陆游说:“西村林外起炊烟,南浦桥边系钓船。”范成大说:“碧穗炊烟当树直,绿纹溪水趁桥弯。”……现代诗歌大咖写到炊烟的诗句也不少,比如顾随说:“几缕炊烟,数星灯火。不须更说凄凉我。”老舍说:“远丘流雪群羊下,大野惊风匹马还。隐隐牧歌何处起,遥看公社立炊烟。”张采庵也写道:“夕阳门巷散炊烟,归牧牛羊下野田。马背不如牛背稳,倒骑黄犊看云天。”

  炊烟一般都是烧柴火而出。清末诗人俞明震说:“檐树参差露晴光,炊烟缕缕低渡墙。乡村最好是春暮,家家饭熟松柴香。”不过因为时代不同了,过去常用的炊烟意象,而今再用,则需三思。比如古人周邦彦说:“疏林直炊烟”,如果今天再去疏林生火做饭,就明显违反森林防火条例了。

  中国农业社会正经历着巨大的结构变革,生态保护意识越来越浓,燃料来源也日益多元化。当下农村人大多改烧沼气和液化气,已经很少见到樵夫砍柴和农妇烧火做饭了。炊烟不再是今日农村的典型意象,可是我读到近些年的诗词作品,仍然经常遇到描写炊烟的漂亮诗句。我猜这些诗句只是出自诗人的回忆和想象,是经过化妆甚至美容的乡村与田园,而非现实生活中的实际经历了。

  倘若对生活没有切实的观察和体验,诗句中安放的就不是真实的灵魂,而是懒惰的陈陈相因的惯性思维。

“鸣不鸣”和“幽不幽”

清代袁枚在《随园诗话》中引用过衡山张彬的两句诗:“远岫碧云高不落,平湖萤火住还飞”,这可以看成是以静衬动的一个诗例,“高”和“住”,更衬托出了“不落”和“还飞”的动感。

  诗坛上以动衬静的例子更多。比如南朝梁王籍在《入若耶溪》中写下的“蝉噪林逾静,鸟鸣山更幽”,就是以动衬静的著名诗例。蝉在噪,鸟在鸣,说明没人来打扰,所以显得山林更加幽静。这里用的是山外人的视角。

  宋代王安石后来写了一句“一鸟不鸣山更幽”,很被黄庭坚嘲笑了一番,说他“点金成铁”。其实我们可以把这句诗还原到整首诗中去欣赏:“涧水无声绕竹流,竹西花草弄春柔。茅檐相对坐终日,一鸟不鸣山更幽。”这首诗叫《钟山即事》。作者没有凿险缒幽地玩什么花活,每一句都是朴实地直接描述一个“静”字。终日无语,山中闲坐,这时候山泉无声,山鸟不鸣,才是切实的幽静氛围。倘若此时加上了鸟的鸣叫,反而打扰了山中的幽静。只有习惯了百鸟喧鸣的环境中,突然听不到鸟鸣了,才在对比中更真切地感觉出山中的幽静。这种感觉是山里人的感觉。

  荆钗布裙,常被忽视。胭脂红粉,更博眼球。但天真质朴之美,才是恒久本色之美。

  实际上“一鸟不鸣山更幽”这种改写,在诗坛上并非孤例。比王安石大二十余岁的诗人王信,曾写过一首《题石洞书院》,结尾两句就是“晚来得趣无人解,一鸟不鸣山更幽”。比王安石更晚些的葛立方,也写过“青萝层层兮深岩绝壁,一鸟不鸣兮山更寂”。元初的丘处机写过“万株相倚郁苍苍,一鸟不鸣空寂寂”,明代的黄仲昭也写过“一鸟不鸣山更寂,千林增翠雨初收”,显然这些诗人都没把黄庭坚的批评放在心上。

  神秀和慧能辨禅,一个说“时时勤拂拭,莫使惹尘埃”,一个说“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人们公认“本来无一物”比前者更加高明。同样道理,鸟的啁啾衬托出来的幽静,毕竟还是“时时勤拂拭”的层次。一鸟不鸣,才真正达到“本来无一物”的境界。

  山的“幽不幽”,不能靠鸟的“鸣不鸣”来界定,而是由山自己来展现的。最高的技巧,还当真就是无技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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